第43章 终有弱水替沧海
作者:阮箫      更新:2019-10-19 00:01      字数:2783

夏婆子嗤的一声笑了,理也不理。

自然更不提输钱的事。

众人不满她已久,见状纷纷声讨。

“你不是总说自己不小气的吗,不是炫耀女儿多常吃孝敬的吗?怎么这点钱也出不起,方才的爽快劲儿去哪了?敢是赢了假大方,输了就王八脖子一缩,装鳖!”

夏婆子涨红了脸,“放屁!”

“钱来?”众人讥笑着。

她脸上挂不住,赌气似的往桌上摔了几个碎银角子。

没有人伸手。

少女轻笑,看她作死。

笑声一出,气氛更为尴尬。

赵嬷嬷想着息事宁人,就拿了一个,还假装没事人一样,笑道:“多谢庄主,我先拿为敬。”又扯了扯绿衣女子,悄声说,“姑娘呀,这局是你作令官,别只顾着看笑话。待会子姐妹们醒了酒,你又是个新来的,又挑起这事端,夏婆子恼羞成怒发作起来,你讨不了好去——她们才是一伙的,使性子是使性子,明儿自然又和好了。”

绿衣女子心中一凛。

夏婆子报复事小,别坏了大计。

如今且还不是时候,滚油要浇在最旺的火苗上,才会管用!

她也换了笑脸儿,揣了银子道:“多谢夏婶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剩下的仆妇见她们俩各自拿了,自己也只得按耐下脾气,拣了银角子。偏有一人看不惯,坐在角落,讥讽道:“打发叫花子呢。”

“你——”夏婆子气得半死,下死命朝地上啐了一口。

她说:“就这么穷!”

只这一句,点燃了仆妇们积攒许久的怒火。

绿衣女子见几人都站起来,手里捏着骨牌,像是认真要闹事的模样,忙笑着拿话岔开。

“婶子吃醉了,快下桌罢,就这么疯疯癫癫的。”

“罢哟!”赵嬷嬷也劝道,“这又是何苦来?大家平日里玩得多好,何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来,坐下坐下,吃几杯酒。”

她回身摸酒坛子,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正尴尬时,绿衣女子从桌底下翻出一瓶清酒,一一斟好,递给诸人。

少女笑道:“这是奴家私酿,秋露白。积了几年的草叶上的露水,大家尝尝看。”

色如繁露,味极香冽。

众人饮了,面色也不禁缓和些许。

赵嬷嬷又说了句公道话:“夏家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若是再这样胡闹,下回开局再不叫你,看你和谁玩去!”

若说打架,夏婆子是不怕的。

只是这句威胁一出,比什么都厉害。

夜里不来赌,难道枯坐着吗?

夏婆子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接过杯子,冲众人举了举,算作赔礼。

这茬就揭过去了。

“真有这么好玩?”绿衣女子发牌时,故意问道。

仆妇们捣蒜般点头。

赵嬷嬷因叹道:“姑娘哪里来的这些新鲜玩意儿,老婆子痴长了大半辈子,有些竟闻所未闻。”

少女正要笑答,夏婆子在旁边阴阳怪气,“谁知道!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小小年纪,恁多手段!”

众人齐道:“闭嘴吧!”

绿衣女子神色自若,仿佛没她这号人。取牌、发牌、轮牌,桌上四人虽互为敌手,却看起来无比默契。

夏婆子更是气闷。她索性站起身,一会儿把窗子推开,“热死了,透透气”。一会儿端着酒,从屋里踱到屋外,故意踏出声响。一会儿又凑过去看牌,对着牌面指指点点,“这牌不该出的,傻!”

众人都不去睬她。

比输钱还可恨!

她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盯着桌上的人,连一丝细微表情也不放过。

绿衣女子抬眼扫了一下,在场诸人的神色,便尽收眼底。无外乎皱眉头、抿嘴看牌等,还有一个低头微笑,想是手里凑齐了牌,正要趁人不备,抢先拍桌。

那妇人左右偷瞄、假装换牌、腾出手来、扬在空中……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别人还未留意,少女的手都要伸过去了——

“心里慌!”有人大叫。

众人愕然,不免停下手中的牌,四处张望。

凑齐牌的妇人:“………”

“啧啧,干嘛藏着掖着啊,又耍诈,没劲儿!”夏婆子一口叫破,耽误了人家赚钱,还满脸无趣。

这一下犯了众怒。

那妇人忍无可忍,指着门口:“观棋不语真君子,滚出去!”

“你究竟要怎么?”赵嬷嬷长叹一声,喟然道,“老姐姐,这儿可没人逼您开口说话。”

“美酒都堵不上您的嘴。”

“呸!什么狗屁美酒,大禹他爹都堵不住,你还指望这黄汤?”

夏婆子被众人这样围攻,毫无招架之力。

众人见夏婆子被少女半拽半劝地拉下桌,便抢着坐上去,嚷着再来一局。

这点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气氛。

绿衣女子思忖片刻,忽而笑道:“饮酒作乐,怎么能不行酒令儿?”

“什么?”赵嬷嬷量浅,已半醉了。

她敲着杯子,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最后一句,唱得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众人都稍微清醒了一点。

赵嬷嬷试探道:“酒令儿……难道是五魁首,六六六?”

绿衣女子笑着摇头,“那是划拳,太俗气,吾不取也。”

有人猴急,嚷嚷着:“什么取不取的,到底是来赌啊,还是怎么?”

少女道:“哎,当然是赌钱了,还兼吃酒,只是换个花头而已。”

婆子们此时反倒通情达理:“姑娘给解释解释吧。”

“拍七令,大家玩过没有?”绿衣女子说。“从一至九十九报数,人多不限,只口中不许带出'七'字样,连倍数也不许。凡说到这些数,以拍手代替。输了的罚酒一杯,交钱方可脱身。”

“也不耽误大家吃酒,也不耽误大家发财,怎么样?”

众人皆喜道:“好,这个好!这个爽利!”

绿衣女子指使着让她们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按着序列坐,依次报数。

她是令官,便率先启盏,祝曰:“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大家满饮此杯!”

说毕,把蜜酒一饮而尽。

“开始!”

令官一声令下,众人忙坐好了,连珠炮般报数:“一!”

“二!”

“三!”

“四!”

赵嬷嬷反复念叨着,像念紧箍咒似的:“不要念七要拍手,拍手了不要念七。”

等到她拍手时,急得嘴都快念秃噜了,手也像不听使唤,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颤颤地张着嘴。

众人大笑起来,嚷道:“快打出去!”

赵嬷嬷红着脸,吃了一盏。

一人率先出局。

令官道:“换个顺序接着报。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输的罚吃两杯。”

众人一面报数,一面放开豪饮,满瓶的蜜酒顷刻告罄。

少女扫了一眼酒瓶子,道:“本令官先出去一趟,你们继续。”

她从外面搬了一瓮儿酒,给大家舀在杯中。赵嬷嬷虽出了局,也沾光吃了一钟。

一尝之下,大为惊喜:“这是,这是南边的惠泉酒!还是温热的。”

吃着酒,少女也有了些微醉意。

她撑着头看着众人,嘴里咕咕唧唧的,不知道在笑什么:“不好,不好。单是吃酒罚钱,有什么趣儿?不若轮流唱曲,唱得好有赏,唱得不好则罚,违令者方许吃酒。”

众人忙摇手不迭,“不会!这个真不会!”

“哎!”这少女眉头一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空杯对准嘴巴,唱道,“改革春风吹满地,中国人民真争气——就像我这样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