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又下了场小雨,不片刻便停了。一群长尾喜鹊从空中飞过,投进河两岸的密林里。河水鳞波荡漾,远远的支起一条美丽的七色彩桥,绚烂缤纷,仿佛昨日河水的泛滥只不过是梦境一场。不过那艘颇不应景的破烂帆船,却还停留在河面上,证实了大自然有多么的善变与残酷。
船上的人一个个醒了过来,然后发现事情好像还没有完全过去,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令船上众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
叶欣与周贵等人那叫一个落魄,一场暴雨下来,船也破了,钱也没了,食物饮水也不够了,众人虽然捡了条命,但是身无长物,船内就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给他们留一件,统统在那场暴雨的洗礼下失去了。没办法,睡醒过来的众人唯有面对现实,自己动手划船,在好似永远也到不了头的河面上努力的划着。周贵老到的计算着路程,心想还好离洛南不远了,在这艘船彻底坏掉前差不多能赶到。
这一天,洛南的不少民妇因为担心自己当船夫的丈夫,天一亮就跑到了城外两里远的渡口,忧心忡忡的望着远处的河水发呆。从早晨等到晚上,也没看到一艘船回来。
渡口停泊的船一艘也无,暴雨来临前早被托到了岸上,船上船下搬运货物的脚力们无事可作,倚靠在黄沙铺成的地面上,懒懒地看着夕阳。
其他百姓们像平常一样在地里劳作,晚上回家。城中街道依旧热闹,杂耍卖艺的摆摊叫卖的,还有城东头的龙王庙,今天尤其香火鼎盛。虽然比不上洛阳的繁华,也比不上吴中的小桥流水风情,但也别有一番大城气象。
往来逛街中的商旅多半是走脚盐商,把洛南作为一个中转站,一路运盐到少水的内陆去。而秦国最大的盐商就是六国的周氏商会,在这洛南城里还有他们的两家铺子。
这时,还在瞭望的民妇们突有发现。最先进入人们眼帘的是残桅破帆,接着船体冒出真容,众人一看下大失所望,所见是艘双桅大船,并不是他们常用的单桅船型。
看着一天来唯一一艘帆船靠在渡口,民妇的眼中又多了一丝祈盼,脚力们在观望,兴许今天还能赚得两个子儿买酒钱。
船上之人一个一个鱼贯而下,却还是看不到为之熟悉的身影,他们还活着或被这艘船上的人救起的念头,越来越是一种奢望。叶欣脚踏实地,心想下次再也不乘船了,忽而看见地面老少众人失望中挟带的绝望表情,真是想再转身回到船上去。
唉~,深深的叹息后,民妇们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往回走。
“我们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红蜘蛛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道。“……走吧!”一路来船舶的残骸发现了不少,可就是没见得一个活人。可见这场暴雨有多可怕。
周贵等人凑出身上仅有的一点银子缴税进了城,不一会儿来到六国周氏商会在洛南的一家商铺。却发现原是商铺的位置已是废墟一片,颓墙毁败家具凌乱,黑木头断瓦片四处散落,像是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火灾。此时更无论有人了,连个耗子恐怕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情?众人心中疑惑,接着又转到另一家商铺,见到的景象更为可怕。商铺有如强盗过境,洗劫一空。大门敞开着,也是一个人不见,通往后院的路上隐隐还有未干的血迹,空气中好似还有没有散尽的血腥气味。
周贵拉住一个过往的路人,问道:“请问,这家铺子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路人匆匆走了。
连问过好几个,都没人回答。这时候迎面过来一高一瘦的两个官衙差役,直奔众人而来,显是收到先前被问的路人的密告。
不等两位差爷问话,周贵先恭敬的上前询问,漫不经心的说道:“两位差爷,我们是洛阳来的商旅,路经此地,发现这处很是奇怪,好奇问了几句,不想招来了差爷,呵呵!不知这周氏商会出了什么事情了?”
高个官差一愣,没想到这个人倒先来问他。随口答道:“哦,你说这周氏商会啊。被查抄了!我还听说在咸阳的周氏商会的家主还因为窝藏罪被杀头了呢!”说着忽然一瞪眼,“你们跟他们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一伙的啊?”可能周贵等人的急切表情引起了他们的疑虑,又或者借题发挥想捞点外快。
“不不不,官爷,您老可别误会。”周贵忙忍痛递上仅剩的一串铜子儿,“我们可是正经商人,只是想从这周氏商会买进点货物,没成想他们家变成了这样。唉,我们可是小本经营,这下可怎么办呢?”
瘦子一见到铜钱,眼睛立时发亮,一把抢过手里,随即挥挥手,“去去去,别给我说这些,只要跟周氏商会这些人没关系就成。”
“差爷教训的是,教训的是。是我们莽撞了。”周贵卑声道。
高个的官差点头道:“下次可别这么莽撞了。不然可会害死人的。前几天就有跟你们差不多的一伙人来问这事,正撞上咸阳来的将军大人,当场就被大人拿下,送到咸阳砍头了。哼哼,亏着是问着我俩,这要是问到还在城中的军爷们,可不是这么容易了。”两个官差满意的走了。
红蜘蛛与周贵等人一听这话,这心啊,拔凉拔凉的。一伙子人像个被大人抛弃了的雏儿,彷徨无依地站在街道上,四周围的欢声笑语似再不属于他们……这天越来越冷了!
怎么办?又饿又累又没钱,本来以为进了城到商铺支点银子作盘缠,肚子就有了保障了,可是现在商铺没了,众人也顿时觉得没了依靠。这不是雪上加霜嘛!而更加严峻的是周氏商会出事了,而且很有可能的是毁家灭族的大事。
红蜘蛛忽然仿似回到了燕国都城被破那一刻,街道上伏尸满地,皇宫中的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到处都是手拿兵器的凶人,捉拿她的,然后在无数的日子里一路被追杀,直到逃到遥远的南方,一想起来这事,红蜘蛛的心都在哆嗦,难道周氏商会也……她想都不敢再想。
周贵听那两个官差说跟他们差不多的一伙人,就知道一定是和他们一样奉长老之令寻找神算子的其他人马。官差走后,周贵立刻领着众人离开商铺,走到一条城里偏远点的僻静街道。
好险!若不是他见事不妙谎称自己是洛阳来的,恐怕他们也要像上一拨人那样被抓了。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难道六国周氏商会里出了内奸?还是,是秦始皇临死前早已知道周氏商会是六国遗臣搞出来的,而事先布置好的?就是为了让他的儿子坐的江山更加稳固。还是,秦始皇知道神算子的第一句‘王死沙丘’的预言应验了(胡亥等谎称的王子扶苏死在沙丘),所以要杀神算子?好像自从鬼谷子第七代传人出现以后,这世上的一切就开始变了!难道?真的要天下大乱了?所以,朝廷要不惜一切杀掉神算子,因为天下的格局已被打破?而他们周氏商会仅仅因为寻找神算子,而被殃及池鱼?随便被朝廷按了个窝藏罪名,被抄家了?
唉,周贵的脑子里也是一团乱。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了。眼前他们处境十分危险,城里还有咸阳来的军队,万一先前的那几个路人又报告给了他们,或者那两个官差再次怀疑他们,那他们就死定了。看来他们誓不能称自己是周氏商会的人了,更是不能回去了。可是,不回去他们又应该到哪里去?天下之大,能有他们安身之处么?他更是知道,如果不回去看一看的话,他们就算是死也不会心安的。可是这回咸阳的路上一定还有埋伏,等着他们的人自投罗网。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他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像死了亲爹一样。叶欣三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别说叶欣了连周贵他们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要从秦始皇死的那天说起。
虽然胡亥在兄弟夺位的那场斗争中最后胜出。但是秦始皇有十八子,他杀了十个,但还有六个皇兄在各地并拥有自己的城卫队。李斯丞相更是怕其余的皇子们和坐守地方的诸侯郡守与边疆的将军们不满,乘机作乱。于是几人商议,对秦始皇的死严守秘密,不发布丧事消息,还布置出了一番秦始皇未死的假象,一路赶回咸阳。
不过,在这其中还是出了事。本来装着始皇的棺材放置在既密闭又能通风的温凉车中。又让一直受着始皇宠幸的宦官做陪乘,每走到一个适当的地方,就献上饭食,随从官员象平常一样向皇上奏事。宦官就在车中代始皇批阅回复。可是正值夏季,走不多久尸体就发出了臭味。虽然李斯下令往车里装很多很多有腥臭气的腌鱼,让一路上的当地官员百姓们分不清尸臭和鱼臭。但在路经蓝田的时候,还是让当地的一个聪明的小官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不巧的是这名名叫子司的官吏曾受过六国周氏商会的人的恩惠。晚上他趁人睡着的时候,跑到县城外的密林里,想通知他们这个惊人的消息。正要放信鸽时,谁知却让才赶回来的秦始皇的御前侍卫李解碰个正着。结果可想而知,还不当奸细被抓了起来。
经过一连串的审讯,子司连不该说的也说了。胡亥这才知道周氏商会的底细。又加上李解回报说神算子叶欣一行人已被周氏商会的人请走。于是胡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还未到咸阳,便借始皇之信印,派出一部分随行军队,将周氏商会与其所属的商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根拔除。这才有了周贵等人看到的这么一幕。
现在该怎么办?周贵看了看红蜘蛛,红蜘蛛也和其他人一样,无语的望着他,意思是他拿主意。唉,回不回咸阳他们都是九死无生。周贵犯难,赫然转头,看见了叶欣,不由升起一丝希望,问道:“叶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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