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要唤苏锦前来,忽闻得内侍报胡亥回来了,立时高兴得什么都忘了。李斯适时告退出宫。接着太后连声问人在哪里?内侍回说陛下在宫外路上,还得请太后等一会,陛下即来请安。太后笑道:“好好。难得这小子还想得为娘,回来了先来见哀家。不过,哼,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实在是太不像话~”
挥退了侍者。太后心想这儿子今次是怎么了?好动爱玩,就是不喜回宫请安。刚回来就这么急冲冲的就来见我,必是有事!为那个舞女小桃?嗯,私自出宫不就是为了那个贱婢吗?为了个贱婢就离家出走,成何体统?待会儿回来,看我怎么说他。
胡亥回宫后,自是受到了太后的一顿情真意切的关怀与痛骂。李解在殿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他从坤宁宫出来。李解本来还有点担心,但看他毫无压力的表情和吊儿郎当的步伐,就知道他没事。胡亥出来后先到东北方的佳人宫那转了一圈,接了苏锦。然后三人直奔前殿——梅香和红玫瑰就安置在那。以两女的身份还进不了后宫,所以只能安排到前殿暂住。
一见面,表达了欢喜之意后,苏锦便迫不及待的对红蜘蛛说道:“我今天刚学了新指法,正想向红团长讨教讨教……”
红蜘蛛一脸来者不拒接受挑战的样儿,倒想马上跟这丫头唇枪舌剑一番。不过她还是拉着梅香先向胡亥三人见了礼,然后侧立一旁,府身请指琴案。
毕竟是亡国公主,比一般人多出几分见识。这宫里不比平常,人多嘴杂,她知道即便是有胡亥在可以没规矩的胡闹,也不能先没了礼数。
宫里最讲尊卑!尤其是女人!哪怕是刚进宫的小小佳人子,压她和梅香也绰绰有余。有礼有靠山,她和梅香才不会被人欺负。不然随便一个宫人,看她们不顺眼,也能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行礼,也是给胡亥和别人看的。让他们知道,胡亥不仅是她们歌舞团的靠山,还很礼让她们。毕竟她们不是后宫中人,而是胡亥请来的客人。胡亥心里怎么想暂且不论,至少也要通过苏锦让大家也这么认为。当然她心里清楚,她们更大的倚仗还是叶欣!
果然两女这一行礼,胡亥马上拦着并说了一番咱们这么熟了自然无需多礼什么的话。还说宫里规矩是多了点,他也挺烦的,可是有些太后制订的规矩他也得老老实实遵守,所以她们就当看在他的面上多担待,有事找他云云。李解就站在胡亥后侧当木头,几人都习惯地把他无视掉了。
既然两女要谈琴又弹琴,自然得先燃香、正身、跪坐。
待苏锦拨弄几下琴弦,弹上一小段后,红蜘蛛开始吐糟了:“动作确实生涩。基本指法还错了两处。曲子还行,就是调子慢了几拍,多弹了几个音。姿势不正确,左肩有点歪了(其后省略六十来个字。)……弹琴更重要的是心境,手要稳,这一点你还做不到吗?”挑尖了嗓音屠戳着对方。一路上两人也是像这样交流琴艺的,所以她挑起毛病来是毫不留情的。
“我就知道,在你嘴里吐不出来什么好话。还没弹完呢你就开说,我一生气能不抖吗!哼~!”苏锦索性停了演示,恨恨地吐气,转过头冲梅香说话,“百灵,你说。我弹的怎么样?”虽然与梅香相处不是很久,第一次见面还和叶欣她们发生了口角。但跟随胡亥回京的一路上,大家也都有交流谈天。此刻同在陌生的宫闱,更是多了几分熟络与亲近。
有胡亥和李解在,梅香拘谨地想缩脖子,但还是忍住了。轻声细语的回道:“我只懂唱歌,不会弹琴。若是跟团里的琴娘比,应该还不错吧!”
“唉,真没眼光!什么叫还不错?团里的琴娘哪有我弹的好。”苏锦有点愤愤不平。
红蜘蛛淡道:“梅香那是给你面子。要我说可是糟糕透了,还不如我们团里的琴娘呢!”尽管苏锦琴艺出众,但琴娘有多年的演奏经验。若是一起在台上配合梅香演出的话,光凭那份镇定功夫,苏锦就是拍马都赶不上。
“这话我可不服!”苏锦显然没有充分理解红蜘蛛话里的意思,反倒呛道:“她们哪里弹得好?刚才你说我的那些欠缺的地方,她们大部分也都有,而且只多不少。你倒是说说啊?她们那点比我好?”
红蜘蛛直言道:“她们经验比你老到。”
苏锦振振有词的反驳,“我新练的指法,弹练自然会有错处。她们可是一辈子都对着一两首曲子反复弹,还是那样。有的连代表身份的官赐乐符都没有,要不是手里幸运的有那么一首琴谱,有时我都怀疑她们是不是真的琴娘?除了年纪比我老外,我看不出她们哪一点还比我好。”洛南弹得好的琴娘也就那么几个,早年她都找她们切磋过了。当然知道她们有几斤几两重。
梅香听得眨眼,原来琴娘也有这样的么?!她们玫瑰歌舞团,以致于她这个歌女,也都是时势使然,不得已~~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来的么~!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但凡有好的出路,谁愿意当琴娘?!会弹琴,本身就代表了祖上至少也是士族,或者自己有奇遇。原本应该混得更好的。
而官赐乐符是官家承认的琴娘,可是有工钱领的,只是不能私自成亲,是要上级给指派的。
即便最傻的女子也懂这道理:婚事宁肯让爹娘作主,也不愿意让地方官作主!爹娘最不济还会问她们的意愿,地方官可不管。有时巴结上司直接将她们送人,那待遇就是个会弹琴的侍女,连当妾的资格都没有。就算是老百姓们的良家女,哪怕家境贫穷,又哪怕嫁个同样贫穷的人,她也是正妻。更何况是会弹琴的琴娘?
乐符跟终身大事比起来就是个屁。这样的有乐符的琴娘,谁愿意当?但好歹这是一个活儿计,能赚钱贴补家用,任谁都会愿意去做的。弹得好、众口皆碑,就是琴娘了。而那些拥有乐符的就是可怜女子了,多半身世飘零。要么是没自由的罪人的女儿,要么就是无依无靠又养活不了自己的小孤女。
红蜘蛛跟团里的琴娘都谈过,自是了解她们的苦楚。听了苏锦的话故意冷笑了一声,才道:“年纪比你大,用起功来却比你更努力,别不服~!她们之所以那样是没有像你一样的好老师!你不觉得自从她们成为我们团的一员后,经过我的指点,一次比一次弹得好了吗?还有,琴娘可没你这么理直气壮,知道错了还一点都不懂得悔改。”
“你、你~”苏锦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梅香圆场道:“我想苏锦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可能是,嗯,是我打错了比方,苏锦比大多数的女子弹得好!就像,就像那天那个小蝶夫人!”
苏锦从鼻子里喷气,“小蝶跟你一样,也不会弹琴。”
“哦~哦!”梅香尴尬地笑着,接着岔道:“大家用过晚膳了吗?”
胡亥马上接茬:“没呢!要不摆上宴席再谈?”终于有他说话的地方了。
刚说完,就得到苏锦的瞪视。
梅香微笑接话,“正好,我和团长还……”
说到一半,却被红蜘蛛抢先打断,“不必麻烦了!屋里还有点心。”梅香诧异地看了红蜘蛛一眼,不懂团长为什么要婉拒?
当然要婉拒!红蜘蛛比梅香想的多,吃饭了那胡亥自然提议要喝酒,喝酒思路就不清晰,手也会不稳,那还怎么谈琴?而且酒能乱性,谁知道这好色的皇帝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不喝酒,那还叫宴席?所谓无酒不成席,要不怎么叫宴饮呢!
作为客人,饭桌上怎么的也要给主人面子,主人敬的酒,就算不懂喝酒的人都要举杯喝上一口意思意思。更何况这儿还是个对她们有不良居心的主人。好在她们是女人,可以拒绝这种男子邀请的宴饮。
梅香还没被士族男子追求过,自然不懂。但红蜘蛛和苏锦从小时侯就听得多见得多后来也遇到得多了!说白了,这就好比是拒绝一次变相的约会,而不会被看成是失礼。被拒绝了,男子只会觉得失望而不会觉得丢了面子。
这时,苏锦也给了胡亥一个,“我们讨论琴时,你不要乱插话好吗?”的眼神。
接着两女不管围观三人众的反应,又开始新一轮的唇枪舌剑。谈了一会儿,红蜘蛛觉得累了,也无益在此话题上打转,干脆总结道:“总之,你的琴艺马马虎虎过得去,但还是有比不上琴娘的地方。”
依旧不服气的苏锦不假思索地道:“那你敢不敢将她叫来,跟我比一比?”
“我敢她也来不了,琴娘还在路上,又不在这儿!怎么比?”红蜘蛛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什么,忽地话风一转,竟笑道:“要不,我跟你比。”
谁料苏锦立马摇头,“不干!你要是弹那首高山流水,我肯定输给你。”在琴艺比不上红蜘蛛这点上,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她才不会说出来呢。
梅香一听苏锦嚷嚷着比试,就想起叶欣来,苏锦在洛南的时候就总是缠着她赌斗。红蜘蛛的笑声一出,梅香就知道她也想起叶欣了。转脸看向红蜘蛛,正巧与红蜘蛛的视线对上,两人相视一笑。苏锦拒绝的干脆,梅香更是同意地点头,红蜘蛛的琴艺那是有目共睹的。按叶欣的话来说就是:她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其他几人也看到两女的笑容。李解一贯地面无表情,其实他从进来就有点心不在焉了,不知在想什么。胡亥虽不解也不急着说话。三个美女叽叽喳喳地在那说话,他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不时露出个开心的笑容,也不觉被冷落。
苏锦接下来本来还要嘴硬的说句‘不如我们弹同一首曲子,也好分个高下’的,一见她俩笑,顿觉不妙。随即也明白过来,脸上立刻换上咬牙切齿的表情,愤愤地道:“不比了!我要回去了!省得你们叫小虎。”叶欣那家伙真可恨,人不在这里还能惹恼人家。
此话一出,连没表情的李解都忍不住笑了。
苏锦受不了地一跺脚,转身就往外走。
胡亥莫名其妙地问道:“怎么了?”苏小虎风靡大街小巷的时候他刚到洛南,周围也没人敢跟他提,自然不知道这个故事。
梅香想也不想的跨步向前,横臂一拦苏锦,劝道:“怎么刚来就又要走啊?别走,再待一会儿吧!其实苏锦你,你弹得比琴娘好。”
苏锦左右晃了两下,都被梅香拦住,这时听胡亥不识相地又说一遍:“谁能告诉我一声,苏锦和小……”听得苏锦脸都青了,抢话打断,“别说!谁也别说!”扭头就向胡亥扑了过去,那个“虎”字被苏锦的小手生生捂住,胡亥只来得及发出呜呜的两声。
屋内的气氛立时尴尬起来。胡亥拿下她的手乘机握著,口中又安抚着苏锦:“好好,不说,不说。”没想到苏锦的反应这么大,那个‘小虎’,他就更想知道了。李解肯定知道怎么回事,回头再问不迟。
苏锦的脾气一会儿就过,拍开胡亥的手,情绪是平复下来了,不过仍撅嘴道:“还是百灵对我好,哼!我自然比琴娘弹得好。”
“知道就好。”红蜘蛛一点不受影响,挑眉道:“既然不比了。那你换首曲子再弹,你不是跟我说过你从你师傅那学了首古曲吗?不妨弹来听听,兴许我会对你的琴艺有所改观也说不定。”
苏锦改咬嘴唇,“没有令狐大哥的同意,我不能弹。”这时怎还听不出来红蜘蛛是在逗她了,心有不甘地反击道:“不过,如果你能把高山流水的曲谱给我,我想令狐大哥也不会介意我弹他的曲子给你听的。”
胡亥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插言道:“哦?红团长会弹‘高山流水’?是俞伯牙那个高山流水吗?”他也听到过令狐聪弹琴,就是在洛南时,令狐聪提出要随他们一起走的时候。虽只弹了一小段,也表现出高超的琴艺,不比红蜘蛛差。
红蜘蛛应道:“是的。陛下。”
“一路上也没听你提过,早知道,那时在船上就着青山弹奏一曲,倚红偎绿,岂不美哉!”胡亥说的悠然神往。“不如红团长现在就弹奏一曲如何?”
红蜘蛛不答胡亥的话,反是冲苏锦说道:“我看你不是来请教我琴技的,而是想听我弹曲的吧?直接说一声就好了,又不是不能商量。”
“当然不是了!”苏锦抢在胡亥之前说道,“我就是想你们了,找你们聊聊天。弹琴哪天都能弹,不急在一时。你们今天才到秦宫,应该多休息才是。我又不是不体贴人的粗鲁男子。明明很累了,却还让你们弹琴。您说呢,陛下?”
“锦儿说的对!不急、不急。听曲也总要慢慢听,尤其是好曲。”胡亥立时改了口,“是我疏忽了。再说一路舟车劳顿的,大家都累了,现在弹起来也品不出滋味。”
红蜘蛛从席子上站起来,曲膝福了一福,“谢陛下挂怀。我们歌舞技乐团受到了陛下的青睐,真是天大的荣光。我等上下一定竭尽全力让演出更加精彩。不知,我的团员什么时候能到达呢?”
胡亥没讨到便宜,又听红蜘蛛询问一时答不上来,“这个……”看向李解,李解答道:“慢则七日,快则三五日可到。”
红蜘蛛接道:“这下小女心中有数了,还有足够时间排演。必不负陛下所托。”
胡亥还想说什么,一看这架势,梅香心领神会,也站起表态道:“小女何德何能竟然要在登基大典上演出。小女每想到此心里就惶恐。从今天开始,必日夜精研练习,不敢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