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青刀光影 四
作者:慕易壮壮      更新:2019-10-19 17:32      字数:10903

这罗汉神掌秘笈分普通十六式与迦叶、弥勒尊者两式,合为十八式,按不佛和尚寻颠修习之法,应有十六罗汉,此为释迦牟尼佛主座下弟子,在民间亦有记载。阿浪识得秘笈中的文字,通读全篇,诸多佛教用语似曾耳闻,因此读起来不算极难,只是十六式读罢,每一式都与一个罗汉有关,但均双手互动,左右相持,待看到迦叶尊者时,想起那日在濠州迦叶寺的情形,还答应两个僧人寻找圆德大师的下落,由此分了心,这一式较前十六式更为精细,所附佛家用语亦逐步增多,阿浪叹道:“这罗汉神掌,该由昆生来练。”照着招式比划,辅以内功心法,第十七式迦叶托篮,双手托住花篮,运气推出,力道非同小可;看到第十八式弥勒挂壁,秘笈中的胖脸和尚自是弥勒尊者,双掌横挂峭壁,以内功衔接,随后有十来幅图画,是讲弥勒尊者如何以掌力劈山,那山却甚闻名,乃西川之乐山。阿浪看到最后,只瞧书面写着一行字:“断烦恼,清净六根,超生死,证入涅槃,宜以左法,劲补右道,左右互利,世之无敌。”字迹刚劲,入木三分。

阿浪翻阅多遍,等到申牌时分才瞧出一丝门道。闭眼细想,只觉眼前是一片茫茫大海,海上屹立着一座悬崖,崖山站着一位得道僧人,那僧人将十八式罗汉神掌悉数演练,功力每增一层,口中就念一句“断烦恼……”云云,如此循环至第十八式弥勒挂壁,那僧人背身跳入大海,比及将落入海水时双掌出力,将手悬在了峭壁之上。“原来如此!三叔说这本罗汉神掌讲究左右互调,所以里面每一式都是双手出击,或左掌虚招,右掌实招,或右掌虚招,左掌实招,更有同虚同实之时。怯敦堂主惯用右手,但他既然收获了这本武功秘笈,又只得勤练左右,才能收互利之效。因此,怯敦堂主与人打手时或以左掌之力攻击对手……帮主尸骨上的种种迹象表明,他多半是被一个惯用右手的人以掌力重伤,这个人莫非就是怯敦堂主?”一时兴奋,“我要立刻告诉三叔……三叔说怯敦去了大都,怎的在如此紧要关头离开总坛了?定是有甚重要原因。”将秘笈揣入怀中,当即跨出房门,瞧了紫宸、帕都各自在房中歇息,遂径直奔向叶琮远所在的院落。

到达时门口站立两名护卫,阿浪只说求见摄政执事,对方称道:“摄政执事携各位堂主到议事厅去了。”阿浪随口一问:“知道是甚么事么?”对方知道阿浪近日于传授帮中兄弟一事颇是伤心,对他毫无戒心,遂据实相告,原来城中达鲁花赤台不花带了朝廷兵马来了总坛,由哈丹引路,身后是黑山寨等漠北门派,同时叶琮远早差易信联络各处,请来了漠北各大名门,齐聚于议事厅。七虎帮城池辖区属中万户府,按照朝廷制度,管军五千,长官为达鲁花赤,世袭居之。

阿浪料想事情颇不简单,“哈丹终于还是来了!”决意前去议事厅观摩观摩,必要之时不定能助三叔一臂之力。他谢过护卫,来到议事厅前,但瞧宽阔的厅前已站满朝廷兵马,粗略数来,约莫七八十人。七虎帮各堂卫护则于门口候命,厅门牢牢关闭,阿浪此刻若要走进去,除非得到叶琮远的宣唤。他苦思片刻,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一人拍他右肩,喝道:“赵兄弟在此踱步,可有要事?”言语却颇亲切,阿浪听罢,转身视去,心下大喜,原来鸿雁堂的赵鸿飞从外疾驰而至。赵鸿飞本于总坛城门口巡视,得到叶琮远的传唤赶到厅前,正见阿浪踱步思索。阿浪灵机一动,就说摄政执事也请他有要事相商,赵鸿飞右手一扬,笑道:“那咱们赶紧进去,你瞧这朝廷兵马都来了!”

两人进入大厅,只瞧厅内坐满了人。蒙古人以右为尊,故朝廷达鲁花赤台不花率众居右,座下依次是哈丹,敏罕,裴三爷,巫帮主,秦庄主,辽东四雄,曲长青,贺一叶,尼格会,金屋盟等人,叶琮远率众居左,依次是各堂堂主、执事,即赫尔东、速也不都等人,以及漠北各大名门要员,中央帮主之位悬空。左右身后各有朝廷与帮中人马,按序而站,双方桌前配备饮品佳肴,未即说话,剑拔弩张之势溢于言表。赵鸿飞招呼速也不都,就于最下列坐定,叶琮远瞧了两人的身影,捋须一笑,示意阿浪坐下静候,且莫多话。

阿浪数了数右侧人马,心知那位穿着华贵衣裳的蒙古青年,定是当地达鲁花赤无疑,而下列哈丹,敏罕等人自都眼见而熟,喃喃道:“曲贺两人可真阴魂不散,总我能在不同地方遇着他们!”瞧哈丹与敏罕窃窃私语,面上兼有得意之色,阿浪厌烦已极,:“这两人比起那只独角兽来,的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觉孔干戈虽亦作恶多端,最终却服于斧头大王神威之下,恐怕目前正在盟会静思己过,曲长青与贺一叶从洛阳神剑们到漠南英雄客栈,上次又在七虎帮总坛会宾厅前“助纣为虐“,每次均以恶人之姿出现,阿浪由是义愤填膺。他料想那哈丹上次挑衅不成,所以请来朝廷官兵助阵,总要抓住七虎帮的把柄,才能完成华达牙交给他的任务,目下三叔与七虎帮一众人物可须好生应付。又往上座探去,十来个陌生面孔安然端坐,想必是漠北各大门派掌事级别的人物,多半是被请来评理断据的。心下只是盘算:“倘若谁敢欺负三叔,我可不管他是不是朝廷命官。”他素来孝顺,一面暗自吃着佳肴,喝着甘甜的饮品,一面摩拳擦掌,只待厅中异动,立时拍案而起。

那达鲁花赤台不花双目深邃,面蓄短须,朝左拱手称道:“久闻七虎帮素善侠义,常以接济百姓为己任,本官早想奏请朝廷,表七虎帮功绩,今日漠北各大门派多已到场,须知七虎帮总坛如何威严,平日七虎帮众人如何心系苍生,诸位多加学习才可。”一口汉语甚是流畅。左右各处人物立刻还礼,或道七虎帮总坛果真肃穆庄严。叶琮远笑道:“大人取笑了。敝帮与各位武林同道不过尽了微薄之力,既要促进漠北武林共融,亦要使辖区百姓安居乐业,常常有得罪朝廷官兵之处,伏乞大人海涵。”台不花道:“本官先祖曾追随开国元勋哲别麾下,因屡建奇功,被封在漠北戍守要地。本官继承先祖遗志,誓死效忠大汗,竭力保全封地百姓的安危,但因地域广阔,有时力不从心。近年来漠北纷乱不止,盗贼四起。有劳诸位武林正道替朝廷肃清恶毒,得保百姓安宁。”说着间端起桌上一杯拱脚的饮品,起身称道:“本官以水代酒,先敬诸位一杯。”

左右立时响应,均端杯站立,齐声称道:“多谢大人!”阿浪与众人一块放杯坐下,忖道:“这蒙古大人说起话来,倒也恭维庄重,不似哈丹与敏罕那般可恶。”

随后台不花向哈丹使个眼色,哈丹即向叶琮远道:“数日前与贵帮切磋武艺,各有胜负,如今再次造访,实在有叨扰的嫌疑。”叶琮远座下赫尔东道:“阁下若要在大人和诸位武林同道面前再与敝帮兄弟切磋一回,赫尔东只好奉陪到底了。”言语间气势十足。哈丹道:“今日既有台不花大人在此,自然并非只是来参观贵帮即可。日前在下听闻,身旁这位敏罕副庄主曾向贵帮要过一个人。敢问摄政执事大人,此事确凿么?”叶琮远坦然道:“确有此事!敏罕副庄主还大举进攻,造成双方多人伤亡。”台不花假意斥责:“敏罕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向来倡导武林共融,你何以私自进犯其他门派?”敏罕低首道:“大人息怒,在下也是形势所迫,是想尽早将帮主交代的事办妥。”七虎帮众人心头一阵谩骂,碍于台不花在场,只得忍气吞声,阿里平日不似赫尔东一般容易暴动,此刻青筋却已若隐若现,正当愤怒。

台不花续问:“究竟是甚么事?”敏罕道:“回禀大人,数月前有人以柳家庄的名义,接下了敝山庄的订单,敝山庄需要一百匹幼马、一千缎丝绸,以及一批蒙古长刀。”台不花问道:“一批蒙古长刀?接下订单之人可向朝廷请示过?”敏罕一面点头应到,一面唤滕林奉上文书,滕林在右侧极靠下的位置,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奉于台不花身前,台不花瞧了瞧,喃喃道:“不错,朝廷的确批准了的。”

敏罕续道:“后来交货日期到了,那人如约交了幼马丝绸,但那批蒙古长刀,却极不符合敝山庄的要求,敝山庄拒绝收货,柳家庄非但未能重新赶制,还冤枉敝山庄将他们赶制好的长刀截了去……”各大门派相互议论,却均不置一词。台不花皱了皱眉:“此事……倒该找柳家庄问责了!那柳家庄所在漠南,非本官治地。”转而问曲贺二人:“两位乃是漠南闻名的人物,可知那柳家庄平日对于生意是否如此草率?”曲长青道:“柳家庄在漠南虽然久负盛名,不过曲某与一叶先生甚少与之来往。最近……最近还得知,柳家庄……柳家庄半个月前一夜之间被人洗劫,满门遭逐,庄主柳烟尘往南逃了。”在座尽皆哗然。

台不花“哦”了一声,“竟有此事?究竟是甚么人,敢在我大元境内逞凶?”言语虽急,举止却颇悠闲,缓缓拿起拱脚杯喝一口水。曲长青连称不知凶手是谁。

敏罕冷哼一声,“柳家庄虽有负敝山庄重托,始终不该遭此浩劫。至于凶手是谁,滕林近日前往柳家庄讨要说法,却是另有发现!”台不花道:“愿闻其详!”滕林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当日我奉副庄主之命前往漠南,到了才发现,柳家庄已遭洗劫一空,到处询问得知,原来有人乘夜将柳家庄的账本、财物全夺了去,还抓走了柳烟尘的妻儿老小,将家丁丫鬟尽数遣散,柳家的房契、地契全都能不见了。我在柳家庄金库发现了枚令牌,令牌如今在我手上!”台不花忙问:“是甚么令牌,与此案有关么?”滕林将令牌拽在手心,疾步走向台不花,随后将之摊开示众,一面交于台不花,一面对众人道:“这枚令牌七两重,背面雕刻一只猛虎,而正面……正面则雕刻一只弓箭……”

言语未毕,七虎帮群情即显激昂,赫尔东拍桌喝道:“这,这不可能?”博尔扎亦两眼放光,只是猛然摇头,其余各堂执事目瞪口呆,唯有叶琮远气定神闲,似对此事早已了然于胸。阿浪隐觉不妥,令牌正反面各有弓箭与猛虎,多半和七虎帮有所关联,又瞧各堂人物大多惴惴不安,赵鸿飞亦有异样,忙推他右臂道:“怎么回事,鸿飞兄?”赵鸿飞低声道:“那令牌乃是神兔堂堂主的信物,可调动神兔堂所有人马!”

“神兔堂堂主的信物?那……那不就是帕都兄的信物么?”阿浪这才恍然大悟,那滕林说在柳家庄金库找到帕都的令牌,换言之,即力证帕都到过柳家庄,甚而推断帕都是洗劫柳家庄的主谋!阿浪眉头一皱,心头骂道:“这群狗崽子,想方设法要冤枉帕都兄啊。”幸知他一直以家丁的身份藏在七虎帮总坛,曲长青说柳家庄半个月前出事,帕都在总坛已有十来日,绝无可能中途又去漠南逞凶作恶。至于令牌为何会出现在此,想来是帕都不知何时自己弄丢了的,却不慎落入歹人手里。阿浪侧身望着三叔,见三叔模样安然,知他心里定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叹道:“若是我们不在总坛,那可不好说了!”

且听台不花唤滕林入座,自将那枚令牌拿给叶琮远瞧了,遂问:“这令牌刻着猛虎,不用滕林说了,本官斗胆猜测,这是贵帮的物件。”叶琮远仔细擦拭揣摩,随后点头道:“这枚令牌的确是敝帮的物件。”赫尔东抢言道:“这是真的么?摄政执事。”叶琮远正色道:“这枚令牌不是别人的,正是神兔堂堂主帕都的调用信物。敝帮祖制,各堂堂主调动人马,需以令牌为凭证,类似于朝廷的护符。”

“原来是帕都的令牌。”

“帕都不是告示上说的叛徒么?”

“这帕都泯灭人性,竟然为了一己私欲洗劫柳家庄……”

……

厅上你一言,我一语,未等滕林等人指控帕都是因洗劫柳家庄而丢失了令牌,众人就深信此事与帕都不脱干系。阿浪先前不以为意,待各大门派尤其右侧众人指责谩骂愈来愈多,甚而七虎帮本帮兄弟亦自责怪时,实在怒火中烧,端起身前拱脚杯一口饮尽,顺势拣了赵鸿飞的饮品,只望水入胸怀,怒火自熄。

叶琮远瞧了阿浪的神情,知他此刻难受,心下颇有盘算,就差一人将他唤到身旁。阿浪大摇大摆走到上座,对面台不花、哈丹、敏罕等人面上得意,他一时不快,朝他们恶狠狠瞪了一眼,台不花身子一撤,似觉一股电光射向自己,颇感不适。阿浪聆听叶琮远吩咐,叶琮远道:“你速去唤来帕都。就说时机已到,也可告诉他老夫是你师父的三师弟。”阿浪大喜,应声往大门外冲将出去。赵鸿飞“啊”了一声,拦不住他的幻影通行步。

台不花后来却道:“就算这枚令牌是七虎帮神兔堂堂主的信物,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洗劫柳家庄的凶手。”滕林从怀中取出两份纸张,双手奉上,说道:“大人可看看这两件东西。”台不花打开纸张,只瞧第一份是一幅人像,正是帕都,另一份是曾张贴在城门口的告示,是朝廷与七虎帮合作要缉拿叛徒帕都的公告。台不花不明,滕林道:“这画像上的人,是假借柳家庄的名义接下敝山庄订单的人,而告示上的人正是七虎帮的帕都!”台不花喝道:“好啊!画像上的人与告示上的人一模一样,就是说,私下接洽柳家庄与护龙山庄生意的人,是七虎帮的帕都。”滕林点了点头,敏罕接着道:“不瞒大人,在下几日前率众到达七虎帮总坛之外,也正想让七虎帮交出此人!”台不花速问:“这帕都是甚么来头?”滕林尚未回答,叶琮远即微微笑道:“帕都乃是敝帮神兔堂堂主!”

台不花闻言大怒:“这……这还有甚么好说的!”指着七虎帮众人道:“原来贵帮一堂之主既私下勾通买卖,又恶意侵吞柳家庄的财产。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说时右侧众人均拍案而起,身后朝廷官兵亦都挺身出列,只待台不花发号施令。赫尔东等人一面指责帕都,一面不肯屈服,当下昂首站立,厅上顷刻间陷入了一片吵闹之中。

各大门派或想置身事外,只好不发一言,加上哈丹、敏罕等人气势汹汹,裴三爷、巫帮主、秦庄主、辽东四雄等人又均甚威猛,左侧登时落了下风,此事若蔓延开了,七虎帮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威名,至此将堕入谷底。

再说阿浪迅速找到帕都与紫宸,将实情尽数告知,两人大惊之余,对于他初时隐瞒亦极理解,阿浪致歉良久。又道议事厅内情势危急,稍有不慎,七虎帮必为朝廷所钳制。紫宸道:“七虎帮众人均可作证,帕都堂主数日来一直在总坛。”帕都道:“我的令牌早就不见了,正因此事,帮主私下还严厉斥责过我!”

“严厉斥责?帮主曾对你严厉斥责过么?甚么时候发生的事?”阿浪忙问。

帕都道:“大约在帮主失踪前的两三日。”阿浪拍手叫道:“这就对了!神兔堂有人亲眼看见你和帮主争吵,想必正是看见帮主对你严加斥责,所以他们认为,帮主失踪的事极有可能与你有关。”帕都恍然道:“原来神兔堂有人指证此事。我记得当日帮主要我去办一件要事,还说须带同帮中好些人手,我令牌丢失了,自然不可调动人手……帮主训斥我时,我的确略有反驳!”紫宸细思之下,徐徐说道:“正是因为你无法调动人手,帮主只好自己行动……”说到第二句时,自知话语有误,言下之意,是说兴许正因帮主自己行动,结果才惨遭不测。帕都聪颖善断,虽知紫宸无心指出这一条暗线,胸中已是波澜翻滚,“紫宸说得对,若非我大意丢失了令牌,何至于帮主离开总坛,他多半自己去办那件事去了……”黯然神伤。

阿浪不愿多加耽搁,拉着两人就朝议事厅走去。

三人通禀守卫,走进大厅,叶琮远正与台不花交涉,台不花要令七虎帮交出帕都,并赔偿柳家庄与护龙山庄的损失,所需银两价值不菲,足可导致七虎帮大伤元气。

赫尔东等人心急如焚,都知台不花表面公允,实则已被哈丹、敏罕二人拉拢,要教七虎帮既失颜面又蒙重伤。叶琮远眨眼间瞅见阿浪、紫宸、帕都,示意三人坐在下列,赵鸿飞一面望向上首处,一面低声告诉阿浪:“那台不花以朝廷之命,要七虎帮关闭漠北各地的分舵,并交出帕都,进而追回柳家庄损失。”阿浪瞪大双眼,骂道:“这蒙古鞑子心也太狠了吧!”

正当此事,有人推门禀报,叶琮远忽而捋须浅笑,请在场众人停止喧哗。大厅里霎时安静无比。来人称道:“厅外有一位自称大漠剑君的人求见。”叶琮远喜道:“哦,原来是白大侠,快请快请。”

“大漠剑君白慕阳!”各大门派听过其名者尚有大半,七虎帮各堂人物却大多不知库库与白慕阳师出同门,阿浪与紫宸都帕都曾唤他为师叔,遂朝帕都瞧去。阿浪摇了摇他道:“你师叔来了。这下有救了。”帕都面上欣喜,那日与白慕阳交手,可知大漠剑君的名号果真并非随口叫的。

台不花回座,卫护请白慕阳入内。叶琮远起身相迎。

白慕阳一袭黑色长袍,神色幽暗,扫视四周既毕,指着叶琮远道:“阁下就是叶三侠。”叶琮远拱手笑道:“白大侠见笑了,叶某有愧于帮主重托,才惹来今日之事,还有赖于白大侠出手援助。”七虎帮众人虽不知内里关系,或都耳闻大漠剑君剑法精妙绝伦,得其援助,自是如虎添翼,均表振奋。

“原来三叔不认识白大侠!”阿浪喃喃自语。

白慕阳点了点头,即从怀中拿出一份书信,查看无误后,才走到右侧,问道:“请问哈丹在何处?”哈丹久居大漠,自然听过白慕阳的威名,虽觉他举止无礼,目中无人,却忌惮他的剑术,当下起身道:“在下正是哈丹。”白慕阳将书信递到他手上,问道:“认得这信中笔迹么?认得信中印章么?”这书信并无封面,哈丹不知他有何用意,听他言语冷漠,中气实是充沛无比,料定他武功多半胜得过在场许多人物,只好摊开书信细看。

紫宸悄然对阿浪道:“这位白大侠不怒自威,哈丹身旁虽有一众高手,却对他的话不敢有丝毫反驳。”阿浪笑道:“幸得那夜他放过了我们,否则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再看哈丹瞧了书信,合页后说道:“这书信的确是我亲笔书写……”话还未尽,白慕阳一边冷冷说道:“如此甚好。”一边从怀中拿出另一份有封面的黄皮书信,哈丹对于第一封书信尚有不明之处,问道:“不过阁下是怎么拿到这封书信的?”白慕阳右手拿着黄皮书信,正色道:“老夫要在牧仁帮取一件东西,那是再容易不过了……”众人“咦”的一声,都觉此人太过嚣张,牧仁帮虽不比大内皇宫那般森严,到底也是高手云集,此人竟然视到牧仁帮取个东西就如儿戏一般,料定哈丹必定恼羞成怒。

岂料哈丹拱手道:“阁下真是好本领!”台不花询问身旁之人,“这大漠剑君是甚么来头?”旁人只说白慕阳纵横大漠多年,剑术精湛,在场众人恐不能敌,台不花虽携朝廷兵马,自知武林中有些人天生桀骜不驯,就是不怕朝廷人物,心知如遇此等狂人,最好置之事外,索性一言不发。

白慕阳将书信递向哈丹,问道:“这书信也是出自你手么?”哈丹正要接过,白慕阳却道:“这书信你只须看看封面即可。”哈丹微有动怒,“你!”却也无可奈何,瞧了封面左角烙的红印,瞳孔放大数倍,“啊哟”两声后险些跌掉在地,随后纵身要去抢那书信,白慕阳身子微侧,即教哈丹扑了个空,哈丹奋力再起,只要白慕阳手中的黄皮书信,白慕阳右手一合,一记重拳劲朝哈丹前胸,哈丹身后数位高手待要施救,忍奈白慕阳出手太快,终究让哈丹吃了一拳,因为力道极重,哈丹面色惨白,气血不畅,已近乎晕厥。

白慕阳对哈丹不加理会,将书信拆开,对在场众人道:“这哈丹既要来抢老夫手里的书信,想必大伙可以猜测,这书信定也是出自哈丹之手,不过信中内容却极机密!因此他明知不是老夫的对手,还要执意放手一搏。”哈丹忙道:“你住口。”立唤身旁裴三爷等出手抢信,台不花拦道:“此事看来尚有蹊跷。你若公然抢信,不说打不打得过眼前这位白大侠。一旦出手,绝对理亏在先了。”哈丹放眼瞧去,对面各大门派人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抢信举动只好作罢。

白慕阳冷哼一声:“尽做些小人行当!未免公平公正,这书信里的内容就不由老夫来念了。”走到台不花面前,稍显尊重地说道:“这位想必是达鲁花赤大人,牧仁帮、护龙山庄、七虎帮均在你治所之内,事关治所之内各大门派的事,大人定会秉公办理。请大人来念信中的内容。”

此刻台不花骑虎难下,在各大门派面前,岂能失了公允?只好假意欣然接受,走出座位后站在大厅中央,徐徐拆开书信后,朗声念了,原来信中内容如此:

怯敦堂主亲启:

敝帮滕林急报,贵帮帕都差中央猛虎堂押解阿鲁回总坛,料其已知内情。为全大局,速截阿鲁,可陷帕都。

最后落款为哈丹。

台不花用蒙语汉语各念一遍,在场众人均已知悉,原来那黄皮书信是哈丹写给怯敦堂主的。在场或有不明,叶琮远待台不花落座之后,解释道:“这书信中所称的怯敦堂主,统领的是敝帮右部神兔堂,而被中央猛虎堂押解的阿鲁,是怯敦的左右手。”众人皆感惊讶,照信上所说,哈丹要怯敦顾全大局,截获阿鲁,“可陷帕都”,自然是陷害帕都的意思。哈丹已然瘫坐座位,台不花鼻息急速突出,面甚阴冷,显然怒不可遏。当此之时,被叶琮远差去办事的四大勇士赶到厅内,急报称得知怯敦正与阿鲁在大都出没,确定已投靠镇国侯华达牙。叶琮远缓缓出列,一面对台不花道:“大人,老夫已知,大人与镇国候大驾关系密切,恐怕大人早知哈丹是镇国侯派到大漠来的,只不过,大人怎么也没想到,哈丹办事却是如此错漏百出。”一面令四大勇士入列。

台不花面上无光,只是低头不语。叶琮远指着左侧七虎帮各堂要员,正色道:“如今真相大白,真正出卖七虎帮利益的是怯敦,怯敦早已与护龙山庄来往,为了躲避帮中兄弟的视线,派阿鲁借柳家庄之名,与护龙山庄签订盟约。后来帕都查到这一条线,率领中央猛虎堂的兄弟去漠南找他,结果帕都因为其他事未能亲自押送阿鲁,导致阿鲁中途被怯敦截了去,怯敦是乘老夫闭关时拿到亲批印章,一面出告示,冤枉帕都,一面拿着亲批印章将阿鲁带走!”鄂苏斯忙问:“摄政执事,你说的可是真的?”叶琮远点了点头,朗声道:“既然当着达鲁花赤大人与诸位武林同道的面,今日就该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又请白慕阳入列,就坐在赫尔东的位置,赫尔东视他为大恩人,心甘情愿地让了座,走到阿浪、紫宸、帕都的身边。

台不花亦道:“此事真相究竟如何,本官愿闻其详!”转而低声谓哈丹道:“这七虎帮好生了得,居然知道本官与镇国侯的关系……想必怯敦与阿鲁投靠镇国侯一事是真了。你瞧你办的好事。”哈丹瞠目结舌,已有些懵然。

叶琮远谢过白慕阳,唤出帕都,笑道:“如今真相大白,你可得好好谢谢你的师叔!”帕都自知时机成熟,当即脱却易容面妆,恢复本相,赫尔东、速也不都、阿里、博尔扎等人无不惊讶,“原来日间与赵师父共同出现的正是帕都,帕都扮作家丁的模样,早随江南来的四位公子到了总坛……”感慨万千,只觉帕都这些日子过得太过凄楚。博尔扎起身喝道:“真是堂主!堂主,属下错怪你了。”各大门派亦感惊讶,一时议论纷错。

帕都走到大厅中央,拱手敬向叶琮远与白慕阳,随后与各堂要员一一招呼,对各大门派道:“感谢诸位远道而来,帕都未能亲自迎接,实在失礼!”众人瞧帕都如今面色威严,颇具神采,虽然衣着打扮是个下人模样,但言谈举止确也不脱豪情。叶琮远笑道:“帕都,你将事情都说出来吧,此处有台不花大人和各位武林朋友作证,没人可以再冤枉你了。”

帕都长舒一口气,多日来的苦闷与不安终得释放,他挥了挥长袖,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众人遂知他在漠南英雄客栈已将阿鲁制服,且有曲贺二人作证,曲贺二人自知证据确凿,也不好抵赖,更兼叶琮远力证怯敦乘其闭关用了亲批印章,由此一来,在场都知原来是怯敦冤枉帕都。帕都数日来一直留在七虎帮总坛,那柳家庄的事自然不是他做的,至于令牌的事,帕都说起那日与库库争吵的事,鄂苏斯立唤身后一人道:“你们那日瞧见帕都堂主与帮主争吵,可听见甚么了……”那人支支吾吾,只说并没有听到争吵的内容,鄂苏斯拱手敬道:“帕都堂主既自行说出曾与帮主争吵过,是因丢失令牌的事,足见帕都堂主胸怀坦荡,本堂兄弟冤枉你了。”帕都道:“那时帕都确有嫌疑。”赫尔东等人从前都怀疑过帕都,如今真相大白,均感羞愧,忙朝帕都致歉,帕都笑道:“诸位不必自责,你们也是就事论事。”七虎帮内部遂已尽释疑心,赫尔东骂道:“他奶奶的,怯敦那龟

孙子当真表里不一,表面上说着如何如何对帮主忠心,结果私下不止与护龙山庄来往,还居然与哈丹勾结,要陷害帕都,如今却投靠了朝廷的侯爷。不知帮主的死是否与他有关。”后面的话并无证据,声息极弱。

那台不花本要问责于七虎帮,如今得知怯敦才是真正的叛徒,护龙山庄的损失本可找怯敦清算,只是目下四大勇士传来消息,说怯敦已投靠堂堂镇国侯,莫非要向镇国侯讨要说法?至于柳家庄被洗劫的事尚待详查,因此台不花无处说理,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怒指哈丹道:“你竟险些陷本官于不义,那怯敦是因愧对于七虎帮才离开的!”哈丹吓得嘴唇哆嗦,断断续续说不出话来。台不花又道:“哈丹教怯敦截获阿鲁自是不该,但目下他们既已投镇国侯麾下,想必是决心报效朝廷了,至于和护龙山庄做买卖的损失……”转首问敏罕道:“阁下要追回来么?”敏罕忙摇头说:“既然确定另有其人,此人又决心报效朝廷,敝山庄怎可向朝廷讨要说法。在下只好向庄主他另行解释了。”台不花笑道:“如此甚好!”说完想要带着右侧众人离开议事厅。

叶琮远却道:“哈丹与怯敦合谋陷害帕都,莫非大人不对哈丹进行责罚么?”哈丹与怯敦的举动,险使七虎帮发生内讧,上下士气空前低落,叶琮远自是不能忍气吞声,一面要为帕都讨个说法,一面借此杀杀哈丹的锐气。台不花不知如何应对,左侧各大门派显然支持七虎帮及帕都,或道:“哈丹有意破坏漠北武林共融,蓄意对七虎帮图谋不轨。”

“护龙山庄听从唆使,竟然公开攻打七虎帮,当真罪大恶极。”

此类论调层出不穷,台不花自知众怒难遏,当即拍案喝道:“哈丹与敏罕二人有意致七虎帮于不利之地,破坏漠北武林共融。本官在此宣布,二人终身不得踏足七虎帮总坛!如若对七虎帮再有犯境举动,本官定以清除乱党之名对二人施以剿除。”哈丹与敏罕面面相觑,此令一出,从此低七虎帮一头不说,要想搬倒甚而吞并七虎帮,自如登天之难,两个既是羞愧又是愤怒,台不花既在漠北各大门派面前做出裁决,两人只好将苦水吞入肚中。

后来台不花携众离去,叶琮远出于礼节送他至总坛城门外。

随后叶琮远说出白慕阳与帮主库库的关系,众人揖手敬道:“多谢白大侠慷慨出手。”白慕阳道:“屈指数来,十五年未踏足七虎帮了,如今师兄不在此处,总坛又是一幅新的样貌。”颇感时日飞快。叶琮远又说出了阿浪与紫宸的真实身份,就道三人是受命于自己才假扮成四大公子的家丁。七虎帮众人深信不疑,问及白慕阳何以在紧要关头出现,原来白慕阳偶尔听说了帕都的事,因见告示上有亲批印章,知道师兄多半已经遇害,彼时对帕都亦甚痛恶,那晚在七虎帮围墙外盘桓,想乘夜打探些消息,正好看见两个黑衣人鬼鬼祟祟从总坛跳出,遂当面制服两人,原来他们正是到怯敦房里寻找书信的人,虽在阿浪手上逃脱,忍奈机缘巧合遇见了白慕阳。

白慕阳将两人打晕之后无意间搜出了书信,看了信中内容后,料定帕都是被怯敦冤枉了,遂于暗中通知七虎帮的人,易信得了通报,立时告知叶琮远,后来决意紧要关头教他拿着书信出现,力证怯敦与哈丹勾结之实。至于四大勇士,早被叶琮远派往大都,多方打探之后才确定他与阿鲁已投靠了华达牙。

事有凑巧,好歹如今真相大白。众人知道阿浪乃是摄政执事的师侄,对他更增敬意,又知原来另一个家丁是女扮男装,且出自堂堂山西连家庄,均觉不可思议。

当晚白慕阳与帕都秉烛夜谈,说到虽然证实真正的叛徒是怯敦,但到底帮主被何人所害、是否与怯敦有关,却是毫无头绪,帕都心下亦甚感伤。两人另寻话锋,说到当今漠北的形势,白慕阳对帕都寄以厚望,称他将来不定能一统漠北。两人遂谈至极困时才睡。

次日天色颇美,上苍似乎亦替帕都洗脱冤屈而喜。白慕阳独来独往,一早辞别叶琮远、帕都等人,又说了几句赞美阿浪的话,就匆匆走了。阿浪那时还在熟睡。

帕都恢复了身份,从此清清白白,还立刻重掌神猎堂堂主要任,阿浪数日来为他筹划奔波,终于事成,遂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于是饱饱地睡了一觉,直到紫宸在窗外呼唤,他才徐徐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