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萧氏父子 二
作者:慕易壮壮      更新:2019-10-19 17:32      字数:5065

当日萧正之果真采集了一桶泉水,取自天然,暖而不热,又从药房择了黄芪、当归、桂圆等驱寒草药,煎成深黑色,将其与暖泉水拌匀,用此法浸暖气于阿浪体内,教他在木桶中泡浴一个时辰。阿浪只感鼻息难吐,满屋子散着浓浓草药味,萧正之劝道:“此法讲究循序渐进,每日一泡,当能将泉水与草药共有的暖气注入你体内,如寒气尽退,不止立便康复,恐怕身子比往日更为强健。”阿浪笑道:“萧大哥真是费心了。”萧正之摇了摇头,只说不必多谢,转首唤来萧狂,嘱咐他道:“狂儿,每隔半个时辰,你就拿泉水到此更换,每隔一个时辰,将药房煎好的草药注入木桶里。”萧狂数了数手指,抬头稚声道:“爹爹,如此一来,我就需换两次泉水,注一次草药。”萧正之摸了摸他的头,含笑不语,阿浪道:“那可多亏狂儿你来回奔波了。”萧狂摆手道:“这是狂儿应该做的,爹爹常说,医者父母心。”阿浪朗声笑道:“哈哈,这么说来,你小子成了‘父母’了?”萧狂忙说不是,阿浪顿觉萧狂聪颖善良,将来定必有一片锦绣前程。

由是以此驱寒疗伤,萧氏父子每日为阿浪取水煎药,不辞辛苦。像那黄芪长在林缘灌丛中,良药铺并无多少存货,从附近村镇调运颇显仓促,萧正之则大清早亲往采摘,有一日脚步滑动,险些跌下山林,摔成重伤自不可免。萧狂时时陪着阿浪,向他讲述镇上轶事,大部分从镇西小酒肆听来,半真半假之间,阿浪亦觉有趣,以此打发在良药铺的闲暇时光。小萧狂字里行间,无不对镇上习武名家肃然起敬,阿浪遂于每日晌午过后教他内功心法,渐将幻影通行步与弹指神功的口诀倾囊传授。萧狂年纪尚幼,骨骼未健,学起步法、指法来颇感不适,阿浪耐心讲解,让他先学口诀,以实战为辅,一连半月,小萧狂左突右进,前打后展已颇有雏形,阿浪叹道:“狂儿可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倘若真在此学医治病,虽也足可造福一方,却实在浪费一身本事。”对他赞不绝口。

这日清晨,阿浪洗漱过后在院中舒展筋骨,左腿立足,右腿侧伸,弯腰而动,心下大喜,原来周身已无疼痛之感,再以右掌轻拍左胸,气血通畅,呼吸均匀,想来二十几日不断以暖泉草药驱寒,不知不觉间已大收成效,左胸伤势已愈,体内寒气尽除。阿浪忙呼唤萧氏父子,折身谢过:“真不知如何感谢萧大哥和狂儿。”萧正之端着一篮子草药,边闻边说:“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行此大礼。”阿浪调匀气力,右掌展开威势,朝那棵大槐树树干拍去,萧氏父子先是一惊,都担心阿浪如此运气出掌,恐怕原伤复发,却都同时转身,只瞧阿浪掌力到时,大槐树竟被震得摇摇晃晃,树枝上零星几片叶子,亦唰唰凋落。萧狂目瞪口呆,叫道:“大哥哥你好厉害!”除了厉害二字,小萧狂实在想不出任何辞藻来赞美阿浪了,在他眼中,阿浪可比镇上所有人都威风,他一早就认定,眼前这位大哥哥定是一位暂时受伤的英雄人物,等他康复了,定会重拾英雄本色,当时见阿浪一掌击出,势大力沉,连稳如磐石的槐树亦被震得摇摇晃晃,对他钦佩之感瞬增数倍。

萧正之笑道:“好啊好啊,照此看来,阿浪你已经痊愈了,否则你运气之间,必感心肺有损。”萧狂这才明白阿浪何以出掌打树,嘻嘻笑道:“大哥哥武功卓绝,我爹爹医术了得。”二十几日辛勤照料终于换来此刻身形俱愈,萧正之念道:“那位姑娘若知你全然康复,定会高兴得忘乎所以。”阿浪用药期间,每到深夜总是思来想去,担心紫宸回到连家庄后,于家里人不好交代,她多半也会日夜思念自己,想自己伤势是否好转,是否如期到了大都。每想她一次,内心就泛一次波澜,对寒意侵体的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萧正之看过紫宸送阿浪来良药铺的情形,知道紫宸如何紧张阿浪,阿浪数日来念到紫宸,不知她在连家庄是否安好,亦是满副愁容,想来一个情深,一个义重,两人多半相互倾心,劝了两句,拉着小萧狂走出院子。

到了日中时分,萧狂来唤阿浪到内院吃饭,说到吃过饭后,小萧狂要履行当日诺言,须陪他到镇上瞧瞧。阿浪来暖泉镇接近一个月,还从未离开过良药铺子,想到当地百姓多半淳朴友善,街道自显祥和情形,亦颇期待,草草吃了两碗米饭,拉着萧狂往镇上去了。

两人在镇上走了半个时辰,街道民宅建筑结合蒙汉手法,紧挨紧链,四邻好友含笑问候,熙熙攘攘,从镇西茶肆、酒楼、跌打馆、走到镇东福泉镖局、书房、铁器店,镇中亦有沿街店铺,像那泥塑小铺、糖果作坊等,看过暖泉,只感世之奇妙,少室山亦不乏天然泉眼,暖泉却不多见。小萧狂一路引荐,镇上许多人都认识他,问道:“萧大夫近日可好啊?”萧狂应道:“我爹爹很好。”足见萧氏父子在暖泉镇上名声颇美。

萧狂走到一处沿街泥塑铺时,教店家捏泥人,店家问他要捏几个,萧狂指了指阿浪,又指了指自己,说道:“捏我和这位大哥哥的,另外加上我爹爹。”店家笑道:“是捏萧大夫平日把脉医病的模样,还是捏他寻常站立的模样?”萧狂笑道:“那就捏他把脉医病的模样,捏我和大哥哥站立的模样。”阿浪见这泥塑店家手法精湛,不时捏成了萧正之的模样,萧正之拈指诊断,有模有样,随后捏成自己和萧狂目下站立的姿势,瞧萧狂五官俱在,栩栩如生,登时捧腹大笑,萧狂接过阿浪的泥塑,将其父和自己的泥塑递给阿浪,正色道:“大哥哥,这两个泥人送给你,等你离开良药铺,看见它们,就能想起爹爹和我了。”

阿浪顿感诧异,原来萧狂要店家捏泥人,并非为了好玩,实则另有深意,想来自己既已痊愈,不日之内势必会离开萧氏父子了,小萧狂心思缜密,想到此节。他接过泥人,摸了摸萧狂的额头,弯腰说道:“好狂儿!大哥哥无论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你的。”萧狂心下甚喜,拿着阿浪的泥人,笑道:“往后狂儿若想念大哥哥,就可看着你的泥人了。”阿浪点了点头,要从袖中拿些银子给店家,那店家却道:“不用了,萧大夫医者仁心,是镇上的大善人,这泥人送给你们了。”萧狂却道:“你捏泥人可不容易,定要收下。”阿浪感慨萧氏父子在镇上威望,亦感慨萧正之平日对萧狂教导之善,将银子硬塞给店家,拉着萧狂往良药铺赶去。(此时泥人乃民间街头工艺,现捏现售,不须入窑烘烧)

走到门口,远远听见院中传来嘈杂的声音,阿浪与萧狂快速走近,原来院中来了八人,人群中有两人躺在木架上,均已昏迷,衣服尽破,面上手上都是鲜血,萧正之正以针灸法替两人医治伤口,其他六人衣服上大多开了洞,开洞处有少许抓痕,似乎这八人都被甚猛兽攻击过。

萧狂将泥人放在一旁,冲到父亲身边,问询发生了甚么事,萧正之额头生了极大的汗粒,地上布满各式医用物件,看了萧狂,说道:“你和大哥哥都回来啦?”阿浪走上前去,轻声问道:“萧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萧正之摇了摇头,紧锣密鼓地对地上二人施救,其中一人道:“我们八人是镇北榆林村的村民……阿富阿贵两兄弟是被金榆林的山狼所伤……”

“山狼?”阿浪与萧狂登时惊愕,“镇北有山狼么?怎么从来没听爹爹提过。”小萧狂吓得躲在阿浪身后。

萧正之教萧狂拿些金疮药为伤势较浅的六人敷上,自于院中急救重伤昏迷的阿富阿贵两兄弟。阿浪不识医术,眼见这八人亟待医治,萧氏父子动针施药,手法娴熟,自己半点忙也帮不上,心知唐代文人韩愈那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果乃至理名言,此时对萧氏父子甚而松柏谷的张医侠暗生敬意。

施针已毕,萧正之见阿浪在旁,要他与自己一道将阿富阿贵抬到病房,再做观察。其余六人伤势渐控,疼痛之感已轻许多,走来问询萧正之:“萧大夫,阿富和阿贵情况如何?”萧正之唤众人走出病房,到院中后才说:“被山狼袭击,外伤自不可免,轻则皮肉见血,重则伤筋动骨,山狼属群居猛兽,往往以多为胜,袭击其他小型野兽尚乃意料之中,一旦与人发生冲突,以嚎声为信号,召唤同伴,定必有所获才回,此为外伤,但较内伤而言,却好医治,倘被山狼咬住关节,注入狼液,浪齿有毒,恐怕也生出狼牙来了,此为内伤之祸。”

众人一阵惶恐,心想阿富阿贵当前昏迷不醒,各处亦有伤痕,莫非真受了内伤,从此要长出一副獠牙来。萧正之续道:“所幸你们六人将阿富阿贵及时解救出来,否则以他们的身形体魄,早已命丧金榆林了。”

那六人大感万幸,一人说道:“那金榆林背后的野岭有狼一事镇上哪个不知?前几月我们村民早已报知官府,可……可官府从未组织人手前去查看,我们八人去金榆林挖些草药,谁知一群狼居然绕过河流,袭击了岸边的阿富阿贵,幸好我们……我们拼死撤退,从极偏僻的荆棘丛跑了,否则定都丧生狼口了。”萧正之点了点头,“此事萧某也曾耳闻,想不到山狼狡黠凶狠,连河流都能绕过竟当真主动袭击村民。”当地村民虽知有狼,因有河流为屏,料之越界不过,多日来毫不在意。

萧正之半晌问道:“阿富阿贵的亲眷可在?”一人道:“两人自小无父无母,多年前一家从外地赶来,族里也无房亲。”萧正之“咦”了一声,淡然道:“几位先行回去,告诫村民不得擅自到金榆林周边活动,萧某一会就去官府走一趟。至于阿富阿贵,好歹保住了性命,养伤期间就留在药铺里吧。”那六人拱手谢道:“多谢萧大夫慷慨相助。”萧正之唤萧狂为六人各抓了一副良药,送出铺子。

阿浪叹道:“想不到真有山狼伤人的事发生,从前在少室山亦不曾眼见。”想那山狼獠牙突目,凶恶异常,兼有群体为蔽,若然一人被围,纵然轻功卓绝,恐将惊出一身冷汗,半晌又道:“我堂堂赵浪赵大侠,焉能被山狼所吓?”这时萧正之说要去官府走一趟,自是去通知山狼越过河流伤人事件,教阿浪好生在铺子里歇息。

阿浪看天色尚早,就在院中闭目养神,偶见萧狂走来走去,料想正为伤者换药,亦不扰他。

到得傍晚时分,萧正之才从官府回来,说到通知官府以后,随一众官差到镇北榆林村去探查详情,村民听说山狼越界伤人,个个惶然不安,他赶到福泉镖局时,顺带将此事告诉了总镖头张安福,其余镖师听得津津有味,都说若官府不管,索性镖局的前去将那群山狼制服,也好为百姓除害。

阿浪心想如此一来,好歹狼患可控,镇北百姓惊吓之后能重新安稳度日,往后遇事早作打算,增强戒备,未失为一桩好事。又听萧狂说阿富阿贵徐徐睁眼,终于有些好转,颇满意地睡了一觉。

次日天明,只听良药铺有人敲门,萧氏父子开门见客,来人是个衙役,急报:“山狼将官兵咬伤,伤二十八人,死两人。”萧正之大惊,忙问来人此中详情,来人道:“昨晚官府组织三十人前往金榆林擒狼,正待部属,岂知那群浪又绕过了河流,冲到对岸伤人,官兵只瞧见飘在半空发光的眼睛,却没提防狼的身影,一瞬间就被群狼攻击了。”萧正之问道:“其他伤者去了何处?”来人道:“都在官府疗伤,镇上所有大夫都被请了去,萧大夫你也赶紧跟我去官府瞧瞧吧。”萧正之立从药房收拾好物具,向萧狂吩咐几句就随那衙役风似地走了。

阿浪正睡着间,萧狂赶来敲他房门,将前事说了,阿浪方从梦中苏醒,听罢惊呼:“那山狼也太无法无天了!连官府的人也敢袭击。”话到一半,自语道:“这话说得不对,山狼无法区分去的是平民百姓还是官府官差。”萧狂道:“听说镇上已经传开了,有人说……有人说那些山狼不久之后就要到镇上来了……那可怎么办啊?”阿浪见萧狂面生惧色,心知此事当真非同小可,目下镇上谣传四起,人人自危,谁也没心思做生意买卖。整个暖泉镇眼看百业萧条,诸事俱颓。

“萧大哥既然去了官府,我也不可在此作壁上观。”决意到镇上听听风声。萧狂则留在铺子里照顾阿富阿贵。

且说阿浪到了镇上,只见四处墙壁都贴满了告示,写到“镇北有狼,无事莫出”云云,邻里紧闭房门,一时间十巷九空,偶听深院传出孩子啼声,多半听说山狼害人,惊吓至哭。阿浪往镇北方向走去,人影越来越少,几个官兵正贴告示,瞧他径直往北,忙劝道:“快回去吧!镇北道路已暂行封闭,不许任何人通过了。”阿浪只得调头往回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镇东,听得一处宅子里有些兵器抹杀声,驻足一望,原来到了福泉镖局,“此处就是萧大哥以前当镖师的地方……”福泉镖局四字金漆铮亮,好不威严。

不时传出声来:“咱们此次赶趟,不做老本行了,却为镇上千户百姓,那山狼纵然凶横,到底只是畜生,咱们只要精密部属,团结一致,定能为民除害。”其余人物附和道:“为民除害!义不容辞!”阿浪赞叹道:“原来福泉镖局的诸位镖师自行组织,要去镇北擒狼为民除害!当真是一群好汉。”心知众镖师同仇敌忾,士气不俗,话语间如成竹在胸,擒狼除害一事十有八九定必成功。随即感慨:“官府的人说不定还比不上这群镖师。”笑着走回良药铺,将此事告知萧狂,劝他莫为山狼所吓,萧狂得知福泉镖局的镖师组队擒狼去了,松了口气,笑意陡展道:“那可好了!那些镖师个个武艺高强,定能将山狼制服。”两人遂端坐在大槐树旁,一面等萧正之从官府回来,一面等众镖师凯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