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四个双层床架,八个床位,其中两个下铺铺好了床,绿色的军被被叠成豆腐块置于床尾,米色床单一丝褶皱都没有。
言笙细细地打量着房间,心里暗叹,这就是军人的作风吧,一丝不苟。
今天凌晨,心血来潮的,就这么订了机票,清晨便赶赴机场来到了西藏,没有提前做准备,所以她身子逐渐感到不适,高原反应让她愈加呼吸不畅。
两个偶遇的驴友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比她走得更久,而她是坐车来到附近后徒步了一段路,拍了些许相片,结果一个不瞬就晕倒了。
她昏昏沉沉的,之后发生的事也不得而知。
毫无意识的被送到哨所里,也不知道是哪个兵哥哥的功劳。
言笙,业界著名摄影师,大一拍摄了一组布光,色彩,构图独具一格的照片,被业内人士看中,开始小有名气。
大三又因为去非洲采风的一组图荣获了国际摄影中最具分量的奖项“荷利斯摄影奖”。
毕业后仅三年,迅速蹿红,已然成为圈内头牌摄影师,深受娱乐圈追捧,工作档期异常之满。
但她不喜欢过于商业化,最爱的还是每年的采风,往往是没有预兆,心血来潮,就像这次一样。
感受造物者创造的大自然,奇妙而令人沉醉,轻易能平静人心,能让她一直保持对摄影的灵性。所以,即便是采风过程会遇到不可预测的危险,她也乐此不疲。
只是,这下好了,她的采风的第一站莫名其妙到了军营里。
嘴角有些黏腻,她下意识舔了下唇,口腔弥漫着甜腻的味儿。
凭着零星的记忆,冒冷汗,眼前发黑,脚步发虚,她断定应该是低血糖。
所以大概是有人给她灌了葡萄糖吧,怪不得现在身子有点力气了。
她饮食一向不太规律,除了飞机上喝了杯咖啡,她一天都没进食,能撑到下午已经很感人了。
却不知道,她差点就因为一时的鲁莽,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险些交代了。
蹲下整理了登山包,她这次来得匆忙,准备的东西很少,只带了必备的衣物和下飞机后买的吸氧器,这近乎空荡荡的包就是唯一的行李,唯二就是摄影包。
怪不得小马成天说她是摄影疯子,西藏呐,可是众人心驰神往却又惧怕的地方,要是做好了来的打算,正常人都会前前后后准备很多,提前去医院做好身体检查,提前适应高反等等。
反正,就是没有一个人像她,昨晚想好,今日出发。
这说走就走的旅行,像是赌了命。
言笙小心翼翼地打开摄影包,各色长短不一的黑色镜头映入眼帘,取出相机认真调试。
调试好后,她把包放好,打开房门出门取景。
嘎吱一声。
身型高大,气势迫人的一抹绿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她收住了那只即将迈出的左腿,身子滞在了原地。
下一刻,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抬起胸前挂着的相机,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身后是赤红为基调的天空,不一会儿就混杂了黛色,仿佛被人往这片天泼上了浓墨,天色渐沉,光线渐暗。
他,就站在背光处,像是夜幕中跋涉归来的少年,可仔细一看却已是成熟男人。
镜头里的他,墨色眸子淡如水,却深不见底,她甚至不敢移下相机,就这么透过镜头凝着,凝着。
一人,一镜头,一人。
古怪诡异的姿势维持了半晌,直到她微扬的后颈开始酸痛,一股力道移下了她眼前的障碍物,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
鼻尖是雪山冰露的清冷气息,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耳边是他低沉的嗓音。
“吃面吧。”
说着,把托盘递给她。两碗面,一碗有鸡蛋,青菜还有午餐肉,看起来挺丰盛。
另一碗只有青菜,还加了辣椒酱。
言笙没说什么,神色不明地盯着那红艳可口的辣酱。
随后,他转身离去,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止住脚步。
“你救了我?”
他没有回头,脊背挺直得像是一棵大树,像是远眺夜幕下的高山云霞,只有那撞入耳廓的一声“嗯”,让她意识到他在听。
忽然,军营里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想来是哪个兵哥哥心血来潮高歌一曲,兴许是看到那绝美的落日,兴许是想起了心爱的姑娘,兴许什么也不是,只是单纯的想唱。
虽说有些五音不全,但那耳熟能详的旋律,一听便知。
《你是我心爱的姑娘》。
“但是希望你明白,我就在你身旁,无论你在多远的地方……”
伴随着这被唱得有些滑稽的旋律,她问,“为什么?”
半晌过后,似乎是笑了,他答,“军民一家亲。”
军民一家亲。
第一次觉得这句话如此滑稽。
言笙低头嗤笑。
是笑自己问题的愚蠢,也是笑这句冠冕堂皇的话。
关门,把面端进屋里,女人还在睡,言笙便自己捧起其中一碗。
是那碗添了辣酱的。
盯了那碗面片刻,才动筷子。
-
直至晚上十点,天色才完全沉了下来,某间官兵宿舍响起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老大,几天不弹,你这水平就下降了那么多呀,啧啧啧。”李军调侃道,蹲在地上摆弄着网线口。
前几天这网络用得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用不了了呢?
李军一下瘫倒在床上,脸埋进枕头,背部朝上。
闷闷道,“唯一与外界有所联系的网络又断了,我要疯了。”
雪山连绵,峡谷密布,地势险峻的边防哨所,能有畅通的网络有多难,外界的人是想象不到的。曾经为了给哨所铺设光缆,军区部队找了无数的施工队,但毫无例外的,皆被回绝。
甚至有包工头直言,“给再多的钱也不干!”
施工队不愿干,官兵们便自己动手。整整耗时一年,官兵们在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兀自摸索,终于铺设完毕光缆,成功接入军综网。
但是,这网络之路还是走得曲折,由于当初没有人指导,铺设的光缆时不时出现问题,隔一段时间又得修复一次。
这对耐不住寂寞的李军可是一大磨难,心被挠得痒痒的。
孟子遇对此漠不关心,应该说他对什么都无所谓,就像隐匿山林的隐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永远的置身度外恬不为意。
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他依旧坐在床边,看着吉他书,练习着新曲子。
抱着吉他,琴弦撩动,跳动的音符如流水般飞泄,夹杂着动人的情意,演奏者看起来却云淡风轻。
越练越熟悉,音符演绎成一首完整的曲子,趴在床上的李军忽而撑起身子,转头看他,“老大,原来你弹的是《你是我心爱的姑娘》啊,嘿嘿嘿,我的拿手好曲!要不要我边唱你——”边弹。
“不用。”
话语被打断,李军委屈道,“呜呜呜,我可是音乐奇才的,老大你不了解我。”
孟子遇手指不停,斜眼瞥了眼那个音痴。
他刚来日西的时候,也是此般情景,对李军不甚熟识的他,答应了帮他伴奏,结果呢,魔音绕梁的崩溃他还记忆犹新,那感觉酸爽至极,一次足矣。
“闲的话交给你个任务。去和那三个旅客说一声,让他们今晚将就下,不要洗澡了,也不要做剧烈运动。夜里凉,他们可能不习惯,再抱两床棉被给他们。”
李军一听,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又要见仙女姐姐了?
刚才还蔫了的他,瞬间精神抖擞,起身站直,手指往下扯了扯衣服,理了理衣领,顺了顺板寸头,开心得合不拢嘴,蹦跶着往外走。
看着他一副像是去相亲的模样,孟子遇忽然觉得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摇了摇头,继续弹奏,还跟着哼了下。
“直到你变了模样,直到你把我遗忘,你依然会是我心爱的姑娘。”
-
李军抱了几床新被子,给了年轻小伙肖欢两床,接着乐呵乐呵地直奔女客房。
言笙收拾好了衣物,要出门洗澡,便看到了他。
“姑娘,你今晚先别洗澡,你高反比较严重,今天都那啥了,将就一下吧。”
高原氧气稀薄,洗完热水澡后全身血液循环加速,耗氧脏器风险很大,红细胞没有足够的氧气负载。
再者就是,高原气候干燥,洗澡后体表的水分被带走,吸收掉身上的热量,很容易引起感冒,感冒后若是高反又容易诱发肺水肿,反正一系列的症状都会出来了。
最后就是意识丧失,离黄泉路便不远了。
李军见到她手里的一堆衣物,心里感慨老大英明,想到下午那惊心动魄的救援场面,他就一阵后怕,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言笙听到这不可思议的话,脚步顿住,扭头看他,“我不是低血糖么?”
看来她对自己的身体莫名的自信……
李军噎了噎,试图解释,“不是,低血糖是一个,但最严重的是你今天高反,要不是路过的藏民发现了你们,我们赶过去后老大救了你,你早没命了。”
经过下午一幕,李军对孟子遇已经不是普通的尊敬之情了,简直心悦诚服,五体投地的那种,就差没把他当菩萨供着了。
心下有猜测,看了眼被李军抱着的军被,言笙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你老大是?”
“孟子遇。今儿不是还给你端饭呢嘛,他是不是没给你什么好脸色了?姑娘你也别在意,他就是人冷了点,心眼不坏,还长得贼帅。”
言笙忽而攥紧手中的棉质睡衣,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