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疆

电影越接近尾声我越不敢看，因为这部电影的结局不完美，因为电影结束我们也要结束了。

泠然今天很粘人，总是抱着我手臂不松开，好像她心中有预感一样。

“泠然，我有事要跟你说。”我清了清嗓子说。因为挺直了脊背坐着，现在整个背都发疼。

“干嘛，看电影呢！”泠然嘟囔着，她还把头在我肩上蹭了蹭，似乎是要找个更舒服的位置。

我任由泠然靠在我肩上，我抬起手留恋地抚摸她的发顶。我看着窗外沉重的夜色说：“泠然，我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三天假嘛！”泠然继续装无知，我想她已经猜到我这一次离开不止是回部队而已。

“泠然，”我推开泠然，强迫她和我正面相对，“你应该知道我不只是回部队而已。”

泠然用懵懂单纯的目光看着我，她这样的眼神真的叫我于心不忍。

泠然的眼眶里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雾，随时都可能化作一场泪雨。我用余光看见她苍白的手死死抓住抱枕的一角，如同抓着一棵脆弱的稻草。

我逼自己不去想泠然眼底的痛楚，然后努力抬起因承重过大而颤抖不止的右手缓缓地移到泠然眼前。

我感觉我的嗓子眼儿像是被灌了胶水，否则我怎么会连发声都痛苦不堪。可我终究要开口呀，这谁都害怕的一步，我们都将迈出去。舍不得也要狠心走出。

泠然啊，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对吗？你这么聪明，当然知道了，尤其是我什么都瞒不了你。

“泠然，有些话我必须要跟你说，可你的眼睛会说话，我怕我看着你的眼就开不了口了。所以泠然，先委屈一下你，让我捂住你的眼睛。”我喊着泠然的名字对她说。我感觉到心口上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像锋利的刀子一把一把地插上心脏。

我颤抖着把手掌覆在泠然澄澈潮湿的眼睛上。她长长的睫毛轻柔地扫在我的掌心，痒痒的。

泠然，你在害怕吗？我也害怕，我多怕今日一别我们就再也不能相见。

“泠然，别怕。”我无力地安慰她，也偏头擤一下鼻子。

“好。”泠然的声音有些沙哑了，因为她一直都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后天去委国，代表中国参加国际集训，”我低头看着我覆在泠然眼上的手，空气突然冷静下来，整个房子只剩下我和泠然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和紊乱的心跳声。

我咽下一口唾沫无比艰难地启齿：“泠然，我们，就此别过了。”

窗外是阴沉得可怕的天空，长长的闪电狠厉地划破漆黑的夜，紧接着一道响雷劈过。带着破釜沉舟的悲痛和决绝，仿佛要把天空开一个口子。

我听到了丝帛撕裂般尖利刺耳的心碎声，来自我也来自泠然。

泠然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帘，一滴一滴接二连三地跌碎在我掌心，那种触感比岩缝中流出山泉还要凉。

对于我说的“就此别过”泠然迟钝地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我知道泠然有多难过，看着她隐忍的样子我也痛得无以复加，天知道我有万般的于心不忍。

可是泠然，我只能狠心伤你负你，以保家卫国这样虚伪的名义。

我听着泠然压抑的抽泣声，强忍着在眼眶里蠢蠢欲动的泪。靠，堂堂七尺男儿，流血不流泪，哭什么哭！可是情到伤心处是不是也可以软弱一回呢？

“泠然，你知道的……”我愧疚地说，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

泠然骤然出手握住我手腕狠狠地甩开。她冷着脸质问我：“身披两面旗，肩上扛的是国家荣辱，对吗？”

我惊讶于泠然的反应，原来她早已泪流满面，原来这句话我已经对她说过这么多遍了。以至于她早已烂熟于心，并且可以熟练地运用这句话来还击我了。

我心痛地看着泠然红红的眼圈点点头默认。

“爱我还是爱国家？”她反问我。

六年来我第一次听她用这种任性的口吻说话，但我绝不是责怪泠然的意思，我没有资格去责怪她。

泠然难得地对我发了脾气，她扬起手在我面前快速闪过，刮起一阵疾风，留下一声干净利落的脆响。她恨恨地瞪着我骂到：“脚踏两只船，你真渣。”

我正面迎上泠然充满怒气的目光，回答：“是。”

“可是怎么办，这样的话我还是要说给你听。”我苦笑着看泠然，一滴泪滑出我的眼眶，在泠然白如纸的脸上慌乱逃亡。

“泠然，你听我说。我背负的不仅是自己的理想，还有国家的荣光。”我说不下去了，我也觉得自己简直渣到了极点。

我为什么不再去抗争一下，一句军人必须服从组织的安排就限制了我所有活动了吗？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再不如意我也只能接受，还要必须保证高质量的完成任务。我确实抗争不过。

委国的集训以实战著称，学校方面是有过学员在训练中不幸身亡的事例的。我不是对自己没信心，只是我实在不敢拿泠然冒险。

万一，我真的回不来，泠然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直牵挂着不归人吧。凭我对泠然的了解，她肯定会死心眼儿地一直等着，我不敢拿泠然的幸福来冒险。只要我们分了手，如果我回不来泠然也好没有羁绊地去找她的下一个更好的另一半，然后好好过剩下的日子。

“泠然，我爱你。”我对泠然说出我很少对她说的那三个字。

以往爱都在实际行动上，今天唯有这三个字才能表达我的心如刀割和至爱不渝。

但是泠然赌气，她瞥开眼凉薄地回应：“现在这三个字不管用。”

“泠然，我爱你。”我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纵横成河的泪。

“泠然，”我喊她的名字，心里从没如此悲戚过，“泠然。”

“嗯。”泠然发出一个浓浓的鼻音。

“好好照顾自己。”

“嗯。”

“冰箱里的酸奶别放太久。”

“嗯。”

“别懒，早点起床去楼下跑跑步。”

“看心情。”

“洗了头记得把头发吹干。”

“要你管。”

我向泠然一一叮嘱，尽量顾及每一个细节。

“不许通宵赶稿，晚上早点睡。要听话，知道吗？”

“好。”

……

泠然一直简短地回复我，或接受或拒绝。

“最后，”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自私地说，“别忘记我，要好好记得。你是我初恋，唯一想结婚过一辈子的人。”

“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泠然终于肯正视我的眼了，她的目光犀利且悲伤。

如果我不能回来，你就忘吧，忘了你就能好好走下去了。我回答“好”，然后对泠然说：“再找男朋友的时候千万别找军人了，我希望你以后过得安稳一点，比爱我时更幸福。”

“你管我找谁。我会过得很好的。”泠然倔强着看着我。

“泠然，我爱你。”我吻一下泠然的眉心重复说，“泠然，我爱你。”

“记住你今天的话，好好记住。”泠然收起刚才强装的冷漠和倔强哽咽着，也在我眉心留下一吻。

“泠然，泠然……”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泠然的名字，这么好听的名字，我还能喊几次？如果回不来，这个名字就再没机会喊了。

我伸手托着泠然的后脑勺，让她的脸贴近我，把我的唇贴在她的唇上。真怕这是最后一次，所以泠然，我要给你一个深刻的记忆。你也要记住，好好记住，埋在心底也好。

我将泠然轻轻放倒在沙发上，她躺在我身下，我俯身去吻她，任凭抱枕全部软绵绵地躺在地板上。

我们十指相扣，我们含泪亲吻。咸苦的泪交融着滑进嘴里，缠绵的悲恸挟持了我们两个人。

我无愧于党，无愧于国家，只是……总亏欠着你。我真的像我哥说的那样，欠了泠然一身债，永远也还不清了。

泠然，我最亲爱的，我和你一样难过，悲痛欲绝啊！

我想你忘记我，如果这样能让你以后更好过的话。我不想你忘记我，我不甘心成为你的过去。

“泠然。”我一遍一遍地吻她，一遍一遍地喊她名字。就任泪水在脸上游走，在唇齿之间肆虐。

江泠然

相爱是一场苦旅，途中会有不可预料的灾难接踵而至。现在这些灾难正带着摧枯拉朽的破坏力来临。

我和韩疆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当电影即将结局时韩疆说了分手，他的原话是“就此别过”。“就此别过”，说得多好听！

他说他后天就要去委国参加集训了。是实战训练，很可能回不来。

他说如果过了集训期限他还没回来我们就真的一别两宽了。

他说以后别再找军人当男朋友，成天过得不安稳。

他让我以后要过得比和他在一起时更幸福。

可是他不知道，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比他更让我心动了。我和他在一起才是幸福，和别人都只能是将就了。

他还说，我是他初恋，唯一想结婚过一辈子的人。

他让我忘记他，又要我好好记住他。

我们紧紧拥抱着躺在沙发上亲吻，巨大的悲伤袭击我们，我们唯有借着对方的力量才能扛下这巨大的悲伤。

他也在哭，没有声音却落了很多泪在我脸上。我们含着泪决绝地亲吻，每一丝气息都牵动起一缕锥心刺骨的疼痛。

我知道韩疆有多痛苦，因为我和他一样痛彻心扉，我感同他身受。“分手”一词，先提出的人会更难受。因为他要先经历一番痛苦挣扎来决定分手，然后还要逼自己无情地提出分手，这无异于自己往自己胸口上插刀。最后他还要陷入深深的自我责怪中，怪自己把握不住眼前人，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幸福从指缝中溜走。

他可能拒绝过部队的安排，但这不由他决定。参加集训是为国争光的事，也关乎他的前程。我要理解他。

可是凭什么又是我来理解他，他当初入伍的时候我只能支持，现在他要跟我分手去集训我还是要支持。凭什么啊？

为什么总是我妥协！我多想拦他不让他走，可是我不能。

我不想当一个善解人意的人，我不想识什么大体，我只想和韩疆在一起，像往常那样聚少离多的在一起我也欣然接受。

他上次走的时候明明就说了这次回来就打结婚报告的，等报告审批下来我们就立马去登记领证。

今天下午在文治大道看樱花的时候我故意对韩疆说：“趁我现在还看得见，让我好好记住你的脸。”

他很深情地抱我在怀中说：“如果你将看不见，我会做你的眼睛。”

骗人，明明后天就要走了，还说什么要做我的眼睛。分手吧，老子转身就能把你忘得干干净净。老子不是非你韩疆不可，离了你我还活不下去了吗！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把我从沙发上抱了起来，是韩疆吧，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大脑还是不受控制地要去相信韩疆，哭得太累了就想睡了。他把我轻轻地放在床上给我盖好被子，我能感受到他一切动作的小心翼翼。

我以为我一躺到床上就会睡着，但终究是我想多了。当我接触到床单那一秒，眼前的混沌瞬间变得一片清明。我压着呼吸声假装睡着，接着感觉到一道影子在我面前蹲下，是不是韩疆在偷偷看我？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嗳声叹气，眼前的黑影也随之消失。

身后传来碎碎的声音，然后旁边的床陷下去一块。我和韩疆背对背躺着，中间隔了很远。我们第一次这样躺在一张床上。

我不想叫他去睡沙发，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他后天就要去集训了，不能影响到他训练。这都什么时候，我还在替他着想，都分手了干嘛还总习惯性地要为他考虑。这是病，以后不能再犯了。

“我明天早起，去给我哥，扫墓道别。”可能韩疆早知道我在装睡，所以他直接说了。

或许是他刚才也哭过的原因，现在他的声音有点闷闷的，有很浓重的鼻音。

“我不会早起，你自己去。”我现在心里堵得难受，不想给他好脸色。

“嗯。”他简略回答，我听不出他情绪里的起伏。

“明天晚上我们约杨非和田兮一起去吃饭吧，给你践行，好不好？”我试探着询问韩疆，生怕他不同意。

“好。”他依然只有一个字的回答我。

接着，我们都没在说话。韩疆关了灯，留下一屋子的黑暗。躺在床上，我们注定是同床异梦。我注意到韩疆在说给书寒哥扫墓道别的时候语气明显一滞，他还是没能安全接受书寒哥早已牺牲的事实，书寒哥会是他心上一道永存的疤。

书寒哥才走的那段时间韩疆还常常在我耳边说：“我哥说他在空军特种部队等我，他会亲自给我带训。大学军训的时候我们就约定了，等我军衔超过他的时候他就要亲自来给我戴肩章。”

那个时候真的很难熬，韩疆差一点就要崩溃了。由于情绪不稳定，部队暂停了他一个月的职务，他差一点就要离开部队了。

那时候我推了大部分的工作陪在他身边，只希望他可以振作起来。我现在想，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当初没能让韩疆重整旗鼓，他是不是就回不了部队了，那么今天我们也不会分手了？

这些奇奇怪怪的不着边际的想法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弄得我头昏脑涨。

在见证过书寒哥的牺牲，堂姐的整日以泪洗面后我更担心着韩疆的安危，尤其是他出任务的时候。每次他一回部队我就要开始担惊受怕的去熬夜，特别怕突然接到他们单位的电话。

说到底我还是对韩疆的“就此别过”耿耿于怀，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一定要错过？

我们理解韩疆的思量，他害怕那个万一，他不想我成为第二个江臻。可是他不是书寒哥，我也不是我堂姐。我们会很好的，但是韩疆似乎总要在有关我们俩的事上做最坏的打算。

好吧，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去参加集训的话，那么我就答应吧。可是为什么连分手我都要听他的？

韩疆让我别等着，如果过了集训期限他还没回来就大胆地去找下家。做梦吧，分手听你的，我将来怎么过也要听你的吗？

我就是要等着，回不来我也要等着，我就是让你觉得永远亏欠着我。

我们的一生那么短，只够用来为一个人竭尽全力地飞蛾扑火。韩疆是我生命中那团炽烈的火焰，而我就是那只拼了命去赴死的飞蛾。

或许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执着又执迷，明知死路一条还义无反顾。

相爱是一个劫数，而爱情的甜蜜会蛊惑人心，让我们心甘情愿地迷失沉沦，甘于为了厮守终生而忍痛历劫。

我不知道我胡思乱想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黑夜的漩涡。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