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帝携着穆峤的手,颤巍巍走到殿上宝座。
“峤儿,如今朕就把这皇位,交给你了。”
穆峤仰头认真的说道,“峤儿一定不负皇伯父所托。”
孩童稚嫩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嘉祐帝摸摸他的头,让陈公公带他下去。
咳嗽半响,嘉祐帝坐下来,看着空荡荡的殿内,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先帝时万邦来朝的盛况。
端宁太子,戾王,顺王,老宁远侯,容家诸子,他们都已经去了,朕,大概也要去了吧。
*
白雾中,嘉祐帝眼前,看到一个个人影过去。
太子哥哥,总是那么温和礼让。当年母妃不得意时,因为薛贵妃的缘故,在宫里面受了委屈,太子哥哥几番出手相助,还温言安慰过自己。可惜,光启二十四年的东宫案,太子一脉,只剩下穆峻这个孩子。
五弟临死前不甘心地呼号,“同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他就这样器重你?我的努力,他都不放在眼里!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自然也会先下手为强!”
皇后,她眼睁睁的看着峣儿在怀里失去了呼吸,绝望的哭喊声。“陛下,陛下!您一定要为峣儿报仇啊。”在皇后的疯狂报复中,杨妃所出的屿儿,也失去了幼弱的性命。
张相,贤妃,薛贵妃,洛夫人,皇后,凌芙,白氏,顺王妃,庆王……他们的面容出现在白雾里,鲜活的神情栩栩如生,话语声依稀传来,一切有如发生在现在。
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有声音在空中遥遥相问。
“朕不需要重来一次。”嘉祐帝冷笑道,“这一切本就是我所选择。”
自来皇权争斗,都是胜者书写的历史。
看小辈们继续你争我斗,也有些累了。
穆峤这孩子,心眼有,心胸也有,也不失为一个还可以的选择。
至于穆峻,可惜了,他本是自己最为看好的一个子侄。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来评说。
白雾散尽。
梦里,嘉祐帝沉沉睡去,再没有醒来。
顾音沉默地坐在流光镜上,看着复又清晰的天空。
流光镜已经汇聚了七星,似乎要脱离而去。而最亮的天枢,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耳畔传来轰鸣声不断。顾音想,大概,流光镜这个天地,也已经快要到头了吧。
*
这年十二月初十,嘉祐帝薨。
寿王第三子穆峤继位。先帝遗诏,撤丞相之职,命宁远侯周延辅助新帝。
皇陵之中,穆峻环顾四周,昏黄的油灯照着石壁上的青苔。走出去,也不过寸步之地,四方狭窄天空。难道以后就要困守于此?
他嘲笑自己,枉费一片心机,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前一生,这一世,种种场景在眼前飞逝。
前世死去的时候,也算是光明磊落一生,只可惜势单力薄,无力回天。
如今呢,声名狼藉,众叛亲离,蝇营狗苟,落得如此下场。
事已至此,还能再起吗?
他抬起手中的剑,自刎而死。
“已经失去自由,与其活着,不如死去。”
*
宁远侯府收到死讯,周延沉默了半响。
顾音知道他心情不好,轻轻关上房门出去。走到西院的竹林旁边,静静看着风吹过竹叶。
这夜,顾音又进入了流光镜中。
镜面之上,七星闪耀。只是,没有白雾,也没有梦境。
第七个梦,便是第一颗星吧,那人,是他。
只是与所有其他人不同,他所经历的,大概是真正的重来一次。
她坐在镜子上,轻轻抚过镜面的花纹。别院初见,龙游寺相助,河中相救,北地离去。往事历历在目,斯人,却已逝。
一路走好,愿下一世,再不受前世所累,可以过的轻松,平静。
星光闪耀,光芒愈来愈烈,转眼间,铜镜天地开始崩塌。
顾音伸出手掌,见星光变成沙尘,从指缝间落下。
醒来,看见周延睡在枕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她轻轻抚着他的眉眼,将头倚在他的胸口。
周延睁开眼,“音音?”大手一捞,将她翻身过来趴在自己胸口。
顾音抬起头,两人脸靠的很近,听见彼此的心跳。
“音音,你也睡不着?”他低声说道。
顾音摇了摇头,黑暗中,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
周延缓缓道,“我在想,穆峻他,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如果还能重来一次,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吗?”周延停了一会,说道。
“你会做什么?”顾音顺着他的话,问出来。
周延的声音在黑夜里低沉而又清晰,“我会先找出穆峻的身世,让他跟母亲相认。有了我们,他就不会那么孤单。”
“然后,不管是西南,还是凌家,辛昭仪,北戎,又或是顺王府,我们会支持他,让他尽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但不用去违背他的本性。我知道,他原本不是那样的人。”
“七娘跟他,可以好好的在一起。有七娘那么爱他,他会更开心一点的。”
周延声音哑了下,似乎有些梗住了。“我想,他原本那么好,一定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嗯。”顾音低低应着,轻抚着他的额头,吻去他的泪水。
周延说完以后,停了很久。久到顾音以为他不想再说了,或者已经睡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把你娶进门。”他又冒出来一句,
顾音轻笑出声。
*
翌年,新帝改年号为永德。
三年后,朝政渐稳,宁远侯周延自请去朝,镇守北地。
永德帝封宁远侯周延为镇北王,统领北地三军。赐封夫人顾音为镇北王妃,女儿周南为安国郡主。
永德三年初夏,镇北王离京。
十里长亭,永德帝便服出行,亲自送别镇北王一家。
“峤哥哥,我去了北地,你不要想我哦!”阿南童言稚语,笑嘻嘻对穆峤道。
顾音无奈,女儿总是改不过来,“叫陛下,不然,也是峤叔叔!”
穆峤道,“王妃,无妨,阿南还小。”他抱过阿南,笑着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峤哥哥会很想很想阿南的,不过,阿南你到了那,可不许哭鼻子!”
“阿音,委屈你又要跟我去北地吹风沙了。”周延挥别众人,坐进马车里。
“与君一生放马牧羊。”顾音笑道。
周延点头,“好呀,到了北地,我们就去草原,找个有水的地方,在那里扎起帐篷,养几群牛羊骏马。”
“好呀好呀!”阿南欢呼道,“我也要养小羊!”
顾音和周延相视大笑。
马车走在古道上。
此次行程不赶,北地尚有秦阑等人驻守,周延所辖兵马的先部已经抵达。
出关之时,周延看着草原上新生的绿草,想起往事,道,“三年前,你去北地探望舅父,我急匆匆地在后面追赶,结果到了北地也没赶上。到怀州一看,原来你和定王一起去的,气的我当时就想去找定王。”
“没有啊,我先到的怀州,之后定王才到。”顾音反驳。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周延酸溜溜地道,“定王就远远跟在你们车队后面,护着你走了一路。”
竟有此事?顾音想起当时定王到了以后,来守卫将军府见了自己一面,原来如此。
“那后来,也没见你去呀?”顾音抓住他语中的漏洞,问道。
周延得意一笑,“后来你们不是没见了吧。我要是去找他,岂不是提醒了你?”
女儿好奇地仰起头,问道,“定王是谁呀?”
“不要胡说,女儿在听着呢。”顾音推开他。
周延又说了句什么,留下一路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