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曾无数次约好,三十晚上熬一宿,虽然这一晚上,除了看电视并没什么多余的娱乐,但为了这一天,我们足足等了三百六十四天,却如何忍心让它在睡梦中溜走。
母亲,在包饺子,偶尔得暇,也会瞄一眼电视里,赵忠祥和倪萍主持的春节联欢晚会。
我和哥穿着期盼已久的新衣裳,欠着身子坐着,隔一会就要轻轻弹弄,怕把新衣裳压出褶子,也怕落了灰。
年五更的饺子,母亲从来不允我们帮手的,她对于这有象征性的一天,有着说不清的讲究和忌讳,总是担心我们的技艺不精,怕饺子碎在锅里,在她看来,那并不是个好兆头。
三十的饺子,不用问也知道,馅,是素的,酸菜豆腐,打我记事起,从来没变过。不单是饺子,整个年夜饭,都是素的。我馋,想吃肉,可母亲有着她自己家传的老理儿,她素来言出如山,今晚更是无可违拗。
素,预示着接下来的一年素素静静,太太平平;荤,预示着下一年浑浑噩噩,鸡犬不宁。在母亲眼里,平安才是福。
除去馅是素的,三十晚上的饺子,还有不同寻常之处,母亲会在饺子里包上硬币,母亲说,硬币就是元宝,吃到元宝的人明年注定会有好彩头。而饺子的诱人之处在于,不是每个都有硬币,或六个、或八至十个,总之是个吉祥数,我的饭量和那浩如烟海的一大锅饺子,真正是个自始至终无法解决的矛盾。
整个晚上,我什么都不敢吃,偷偷找出母亲腊月买的黄历,今日正北是财神位,我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早早地在餐桌的正北占好了位置,我偷偷望向嗑着瓜子,不错神看着电视的哥哥,窃喜,今晚,我注定胜过他。
包好饺子,还没到子时,母亲催促我们去院里摆好鞭炮,只等着吉时一到,我们点鞭的同时,她把饺子下锅。
在漫长的等待中,饺子出锅了,刚出锅的饺子,是轮不到我们吃的,我们端着碗,菩萨,天帝、灶王诸路神灵的祭拜,各个门口也要象征性的撒一点,每当她递过碗,总不忘叮嘱,慢点,别打(碎)了(碗)……
这叮嘱,一直到我二十八岁,慢点,别打了……
巧手的母亲,把饺子包得真像一个个元宝,扎煞这花边,鼓着肚子,根本看不出哪一个暗藏了“福气”。
我坐在正北,拉了个考状元的架势,直把肚皮吃的浑圆,却没寻到一个元宝,撑的开始怀疑黄历,所幸,哥,也没见到元宝的踪迹,他太贪嘴,刚刚吃了太多花生瓜子,已经开始打嗝。
那年的元宝是六个,母亲一人,在第一碗饺子里,连中三元,她开始漫不经心的拣些豆芽、木耳之类的夹,不再添饺子。
见我们吃不下,她开始安慰,妈有就是你们有,妈有好彩头,还少得了儿子?
我觉有理,却不甘心,挪着步,再添一碗饺子。
今晚的正北绝不是财神位,我这一碗里仍没见到元宝的影儿,正南也不是,开始打嗝的哥哥,仍旧一无所获,我看了看母亲,正东,才是。
看着我们有心举箸,无心入口的架势,母亲说,每人再吃一个,把碗给我,妈去盛。
我们终于在母亲盛的饺子中吃到了元宝,攥在手里,相视而笑。
原来,财神位,不在东、南,也不在西北,福气,会跟着母亲走,她在哪里,哪里就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