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跳跃空间的隧道,钟毓此生是大姑娘上花轿,且是头一回。
两人方才进入隧道。
流光片羽不复存在,隧道仍旧很静。
似乎是从进入秘境以来,只要是不曾听闻人声之地,便是一脉相承的枯燥的寂静沉默。
而在这沉默之中――
她渐渐勾起唇角,似是被迫埋身在雪萦回怀中,又闻其声若低吟。
焚天罡海已然是变大几分,虚虚笼罩在二人头顶,护住那最为重要的识海依存之处。
她抚了抚额际,这才缓缓说道:“多谢雪道友救我一命。”
才从时空境中脱身,有些事情许是还来不及做的。
这不,雪萦回立马扶正她的坐姿,垂眼看她,认真道:“不必言谢。”
确是真情实意的不必言谢。
美人在怀、温声软语都不甚稀罕。
钟毓细看他一眼,不知他多大了,看模样是十六、十七、还是十八?
果真是个少年,还算不上是个男人。
寻常男人可不会这般。
虽如此,二人仍是凑得极为相近,从周身升起一寸蓝莹莹的屏障,牢牢地将他们护住。
原来,是雪萦回手中的灵器在作用着。
若无这灵器,抑或是没了焚天罡海,他们可会被时空隧道中的乱流削得骨头都不剩。
钟毓见他手持法宝,忽地想起了洞窟中的那一盏华燎九凤琉璃宫灯。
如此炫目的灵器,若是遗失,可真是个罪过。
她道:“那日你与安知明一战后,可将那九凤琉璃宫灯收回了?还有那灭了你宫灯的女子,如何了?”
雪萦回轻声道:“嗯。那女子是魔地修士,安道友对其搜了魂,同伙进入秘境的不止一个。此次进犯,似有意于天息境至宝。”
这人徐徐言语时,微凉的吐息恰好够能到钟毓的额际。
这气息拂过,那识海的震颤、轻鸣,似乎都稍稍缓和了。
钟毓抬眼看他。
一双虚象为清透纯稚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似是要将他瞧出一朵花来。
雪萦回还未询问她怎么了,她倒是比他先开口。
“天息境至宝?是何物?竟引得魔地不惜惹怒雪燎君――”
钟毓说时双眼视线不离他,问出此话,更是因为她心中,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猜测。
魔地虽与修士地境有封印大阵阻隔,说到底,不过是禁封了最具盛名、最大的那一条通道。
旁的,大家都可心照不宣着。
想必当年这一个禁封通道的仪式一步步下来,魔地与修界自然都默认了修、魔两地各自为政,毫不相交了。
可如今,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钟毓心底从来都有一个不成型的想法,只是到底从未曾对他人言明。
通道有很多,其中被修、魔两地合力封印的那一条除外。相较于它,稍小一些的通道都被人为抹除了,唯有一些零零碎碎极小、或一次只可容一人、两人而过的通道尚且留存于世。
或因当年人觉得这些成不了气候。
又或者是他们向来……是等待着多年后两地合并,再复辟千年前修界的那时辉煌。
而多年前的魔地――
是与雪域相邻的,此两地当时都是穷山恶水之地。
若不能有一个雪燎君,雪域便彻底沦为穷山恶水,不能在风雪中开辟出一个绿洲、一个桃源。
雪域那时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魔地则是亘古不化的恶灵之气,死灵遍地走,怨气冲天而久久不散。
两处地儿亦算是颇有缘分的难兄难弟。
而今时今日,若魔地要发作、要破封印大阵,首当其冲的便是雪域了。
全然不顾当年攀比着谁更惨、谁更破败的情分。
谁叫人家近呢?
真是倒霉了。
而近日来,从魔地偷渡而来的魔修,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对修界的挑衅。
当然了,雪域仍旧首当其冲。
瞧他们这帮剑修,从前便这般倒霉,如今也逃不过这命运。
不知那雪燎君听闻此消息,是否焦头烂额?
有太多事情,需要这位雪域君主来做。
好在那江川,除江川君以外,还有一位名为流彩的贤惠姑娘为她分忧解难。
这雪燎君如何,钟毓到底不知,雪域的其他修士,钟毓却是知道一点的。
眼前不就有一位?
但他似乎毫不在乎,全无半点身为雪域修士的忧心与烦恼。
因为他是这样说的――
“我亦不知。”
雪萦回听她一言,见她提起正事,暂且放置在储物袋中的银枪终是不再蠢蠢欲动了。
这一回,钟毓却不肯放过他了。
不追究于她先前问话的答案,而是雪萦回本人。
她凑得更近了一些,直接道:“我瞧得出你也是雪域的修士。”
雪萦回紧了紧手指。
偏偏见到她又是故复萌态、无缘无故地凑了上来。
他想将那枪取出来。
他若是能手握住枪身,手中有物,便也不会这般被动,这般不知如何是好。
他应道:“是。”
不过几息,他便又道:“你凑得太近了些。”
似是忍不住了。
这是极为明显的暗示,说是暗示,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明示了。
就差直说让你离远点儿了。
“你要我去哪?”钟毓横他一眼,端的是美人略有攻击性的眼波横。
“我若是被削死,你可就要背上一身因果。我这辈子要干的大事儿太多啦,你害死我,可就还不清对修界的损失了。”
寂静沉默的空间中,乱流是无声的,雪萦回也是无声的。
只眼前这女子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一句话颠三倒四,不知在说些什么。
雪萦回没能与钟毓拉开距离,他微微低下头,才能看见身边姑娘的脸庞。
姑娘许是受不住沉默的。
识海隐隐作痛。
她一路仿若麻痹自己地说着,他便安安静静地听着就是了,这总不会错的。
钟毓见他不搭理自己,恼道:“你们雪域修士可真无趣。”
一棒子打死一群人的事情钟毓常干,她最是会依照传闻看人的。
“你见过多少雪域修士?你同样是扮作雪域修士入境,又何必说我。”
雪萦回不能握住枪身的手抖了抖,往钟毓那送了些纯净的灵气,又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幽蓝色灵力在时空隧道之中不甚明显。
钟毓与雪萦回不同的是,她需要抬起头来,方能窥见这少年是何种神情。
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分明的下颚线,冷淡的唇齿,总是不爱言语的那双微沉而锋锐尽显的眼眸。
小话本中的女主角儿,常能够拥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雪萦回是决计跟主角搭不上边的,哪能有他这样的主人公呢?
他这双眼,不会言语。
小小年纪,便不是一副该有的、与年岁相当的模样。
钟毓有些发愁,玩笑道:“我穿着雪域的法衣,便是雪域之人吗?……雪域那地方养人吗?专养冷冰冰的冰人?”
“你看我像吗?”
“不像,不像。”
钟毓见他垂眸又看过来,不由得失笑道。
还是个少年人呢,须得哄着些,免不了要好话与他说尽。
雪萦回这厢颇志得意满,便收回了目光。
钟毓这才觉着好些了。
她估摸着还要在时空隧道里飘上个把时辰,才能够抵达天息境。
换而言之,便是他们还须保持如此尴尬的境地几个时辰。
时空隧道充斥着极多的乱流,传送阵是撕裂屏障的其中一种手段。
上下界、江川至寮山村的传送阵是历经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一代更比一代快捷好用,如今从时空境至天息境的传送阵自然比不得它好用。
极为狭隘,灵器守护着的空间也极为狭小。
逼迫得阵中二人手脚相贴,好不暧昧。
钟毓亦觉得分外尴尬。
她太想摆脱这种尴尬了,于是不停地没话找话聊,先前不过是试探。
真的,她不曾欺诈你,不曾说谎。
“你还未说,从黑玉境那取来的黑石有甚用处呢?”
闻此言,雪萦回依旧不答。
“秘境中险象重重,若你与我走散了我揣着这一堆石头干什么呢?”钟毓苦口婆心地劝慰道,“我这些日子的辛苦,岂不是都要白费了!这不但有我的辛苦,还有你的。”
她越说,便越是气恼,深觉不该轻信了他。
从雪域夷光那带出来的法衣,已经损毁了一身,是在那秃鹫崖。
那一身的血迹太多、太杂,已然是穿不了了,她便扔在这秘境某一处犄角旮旯了。
现如今,又损毁一身,是被方才转瞬逼近的时空风暴割下来一大块布料。
可见,秘境之中确实世事难料,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法器何时会用尽。
就像方才在时空境,她用来摆阻隔阵的法器便全数留在了那,现如今怕是已经归于尘土、消耗殆尽了。
“你先前与我说,你知晓天息境,可是戏耍我?”
雪萦回生得个高,从上往下俯视钟毓时,便是这样一派不可一世的模样。
许是错觉罢。
毕竟凡间界的诗人曾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山、石尚且如此,何况是多变的人呢。
“是与你说过。”钟毓心虚道,嘴上却不停顿。
“你这个知晓,是知晓多少。知其名,不知其意?”雪萦回又问。
钟毓道:“是知其名,不知其意。或知其意,不知其名。”
“怎讲?”
“我初初入世,初初入秘境。这凡海秘境,家中书册亦有记载一星半点儿。只不过我从不知它们亦有名讳,叫什么时空境、黑玉境、天息境……我那册子,却是将它们分门别类讲述了一些。”
若说起入世,钟毓自然不是初初入世,而后半句以后后面这么一大段,几乎都饱含了真诚。
句句属实!
若同样来过江川殿后藏书阁之人,怕是要猜出她也是去过江川藏书阁的,同时更与江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你怎又同我说……”
那你怎又同我说你知晓天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