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子上的虎子他娘被一阵轻响所惊醒。
她睡眼惺忪,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但双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往里屋扑去,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这一次,她没有失望。地上掉落着一方枕头,而虎子一脸茫然地坐在了床沿上,睡了几天,终于是醒过来了。
“娘,我这是怎么了?”他按着自己的额头,那里面突突生疼,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想要由里而外地钻出来。
“娃啊!”他娘拼了命似地搂住他,又哭又笑:“你终于醒了!你可算是醒了!担心死娘了。”她双手在虎子头上面上身上胡乱地扒拉着:“让娘看看,没哪里不对劲吧?”她有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忧心,生怕再出什么乱子。
“娘,我渴。”虎子怔怔地说道,他只觉得嗓子冒烟似地,忍不住就想用手去挠。
“渴?渴?”他娘花了些功夫才反应过来:“你等着,娘给你倒水去。”说完便脚底生风地旋了出去。
虎子木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跟以往的没什么两样,但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变了,然而变化在哪里他却说不出来,只是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着。
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虎子听不清,头疼却越来越厉害了,以至于他不得不倒在床榻上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仿佛躯体受了痛,体内的就会平息下来。
“娃,怎么了?”他娘捧着一瓢水赶了来,腾出一只手将他扶起:“来来来,喝了水就会好些了。”
虎子发疯似地将一瓢水一饮而尽,喉咙的那团火弱了下去,但还是在烧着。不够,不够,他还需要更多。
他娘捧着那瓢慌里慌张地往厨房跑,盛满一瓢一转身,发现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
她现在才发觉虎子似乎有些异样,呆滞却又带着些许邪门的眼神看的她后背发毛:“娃,你……没事吧?”
虎子一把把她推开,一头扎进水缸里,随即不管不顾地喝起来。窝在嗓子眼的那团火却是越烧越旺,没有丝毫偃旗息鼓的迹象。而脑海里的刺痛也愈来愈强烈,那个隐隐作响的声音躲在一团云雾里,也是搅得他心烦意乱。
“虎子!你疯啦!”他娘弃了水瓢,冲上去花了大力气才把近乎大半个身子都扎进水缸里的虎子捞了出来。
“不够,还不够。”不知道是否浸了水的缘故,虎子的双眼反着不寻常的红,嘴巴喃喃地说着:“不够,不够。”
“不够啥?”他娘抱着虎子,不安地抚摸着他:“你可别吓娘啊。”
不够,还不够解渴。虎子失了魂似地任由她抱着,湿漉漉的头枕在他娘的肩膀上。虎子一扭头,便望见她那一截泛着白的脖颈,一条青色的血管河流般蛰在皮下,扎眼,明晃晃地撩着他的内心。
他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柔软的脖子破了个洞,芬芳的红色蓬勃而出,汩汩泉涌,像是一泓甘露流入他的嘴里。那一刹那,渴意消退,灵魂安定。虎子鬼使神差地把头往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脆藕靠近。
“快走!”女人听到耳边传来虎子的低语。
“你说什么?娘能走哪里去?”女人不解:“你怎么醒过来就怪怪的,待会啊,还是要叫葛大夫来给你瞧瞧才安心。”
虎子终于知道脑海里一直捉摸不定的声音是什么了,他无意识地又重复了那两个字,但身体却已经是不受控制,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露出闪着寒光的牙齿向那一处柔软靠近。
“生了场病怎么弄成这样了,可怜见的。”女人难得温柔地上下抚着虎子的背,突然脖子一阵钻心的痛袭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往那一摸,蹭了一手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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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暖阳正烘照得叶澜清昏昏欲睡,却突然听得动静,一睁眼,迟玉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直接穿窗而出,落在了自己面前。
叶澜清正想嘲笑她怎么克服心理阴影出来了,可话还没出口,迟玉霄面色凝重地半仰着头朝空中动了动鼻子,两道秀眉皱成一团。
“发生什么事了?”叶澜清的一颗心也被拎了起来。
“有血腥味。”迟玉霄嗅了嗅,闻到了空气中腥甜的味道。那味道起初极弱,似有还无,但现在已经越来越浓烈,对于五感六识都比常人敏锐许多的妖怪而言,那便相当于在迟玉霄的鼻下切了个洋葱般刺激。
叶澜清从躺椅上窜了起来,也有样学样地朝空中闻了闻,但却什么也闻不到。
“终于要露出尾巴了?”迟玉霄讥诮地笑了笑,一纵一跃,已是出了院子往外去了:“快跟上瞧瞧怎么回事。”
方宅偏安一隅,离主道有点距离,待叶澜清见到第一具尸体的时候,迟玉霄已经蹲在地上查看情况了。离他们几步远处还另外纷乱地躺了三具尸体,脸上皆保持着夹杂着不可思议的惊慌神色,而脖颈处都破了个大口子,血液凝成了红色的冰碴子。
“野兽下山了?”叶澜清看了于心不忍,将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皮合上了。
迟玉霄摇了摇头,用手抹开糊在伤口处的冰碴子,虽然已经血肉模糊,但伤口四周还是隐约能看出一圈牙印。
叶澜清吸了口气,冰雪凛冽的味道窜入飞中,以至于话里头都掺了些冷意:“这是人咬的?”但心里却还是无法相信这是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能这样做的,恐怕我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迟玉霄起身环顾,原本繁忙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白雪化了不少,但血迹却不多,只有豆大豆大滴落的红色坠成一串珠链似地逶迤在雪上,应该是从这些人走动时顺着捂住伤口的手上滑落的。
“脖子上经反复撕咬,伤口跟个血窟窿似地,但四周却没有大范围的血迹,这说明他们不是在这里遭到袭击。”迟玉霄顿了顿,冷不丁地来了句:“又或者,是他们的血被吸光了。”这才能解释伤口处的那一圈牙印。
“救……救……我……”街道尽头突然奔出一个女子,脚步踉跄,右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脖子,有鲜血浸了一手,后面张牙舞爪地跟了一个男子。
叶澜清当机立断,银镯瞬间便脱手而出,朝那男子飞去。那人看似癫狂,但行动却异常迅捷,竟是将那攻击躲过。虽然这争取而来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女子逃离他的追捕,不过还是于事无补,她摔在了叶澜清的脚下,呜咽一声,眼睁睁地断了气。
“他在做什么?”叶澜清望着不远处蹲在地上的男人,只见他四肢着地,肩胛骨高高隆起,双臂像是使劲地向后折,骨头咔嚓作响,而后他扬起了头,张开满是鲜红的嘴巴,朝天空发出沙哑又刺耳的嘶叫。
“我猜他是在……召唤同伴?”迟玉霄说道,话音刚落,两人果不其然听到数十道同样的嘶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宛如一匹匹野狼般。
那像兽般的男人保持着警惕,半伏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盯着迟玉霄和叶澜清,既不逃跑,也不轻易上前,看来是在等同伴的增援。
“冷静点,”叶澜清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他还想上前一步,却不料那人上半身压低,近乎贴在地上,后半身却还翘着,喉头滚动着闷雷般咕噜的声音——那是野兽在攻击前会摆出的姿势。
叶澜清止住了脚步,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上前几步,那人便会不得不扑上来。
“趁他们还没有聚齐,先撤回老宅那边再做打算。”迟玉霄率先撤退,叶澜清犹豫了会也跟了上去,那男人依旧伏在原地,眼睛露着凶光,猩红色的嘴角大咧着,有涎水顺着流了出来。
“这可不是回去的方向。”叶澜清奔出几步才发现不对,迟玉霄却脚步不停,反倒越来越快了,她头也不回:“沈放还一个人留在书院里。”
一路上静得可怕,他们又遇到了数具尸体,同样是被咬破喉咙吸血致死。迟玉霄的一颗心悬得更高了,虽然她与沈放非亲非故,对沈家恩情也早已偿还,但一想到故人音容却还是不忍让其血脉栽在自己眼前。
甫一拐入遂宁巷,老远便看见沈放在费力地抵着书院的大门,里头发出哐啷地撞击声。
“迟姑娘,你们快走!镇上出现妖怪了!”沈放也看到了他们,大声喊叫声。
突然,里面的动静莫名地停了下来,沈放愣住了,手脚上的力气也不禁松了几分。然而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屋内的那人居然直接飞越高墙而出,两手转瞬之间便箍住沈放,锋利的牙齿朝他的脖颈间啃去。
迟玉霄说时迟那时快,拔下发上的金簪飞掷而去,笔直没入那人的后背。不过那人只是滞了一瞬,向下咬的速度依旧不减。此时两人已经近在咫尺,叶澜清陡生奇力,揽住那人的腰际使了个倒拔垂杨柳,生生将他离地拽起,而后一个狠掷,将那怪摔去七八步远。本以为会将他摔个七荤八素,但那怪一个滚地翻身,没事人似地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迟玉霄上前,正欲出招,岂料那怪一个转身腾跃,壁虎游墙翻过就近的灰墙,眨眼间便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