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发动起来的汽车跟三中所在的老城区格格不入。

一区，这才是它要去的最终方向。

车内温度适宜，座椅角度是经过调试后最适合人体的。

但韩停宁愿随便在哪一处淋着雨，也不愿再向前见到韩义阔。

依稀辨认出熟悉的路，唯一的期待就是见到韩净。

想到韩净电话里说的，像他妈妈一样的漂亮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老陈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个已经初具成人模样的少年，在心里暗叹。

他跟了韩义阔二十年，对韩义阔和韩停韩净间关系的变化看得再清楚不过。韩义阔，确实亏欠这对兄弟。

“小停，叔叔走了。”陈叔朝韩停温和地笑笑。

他的任务就是把韩停接过来，别人的家务事他是不打算掺和，尤其是上司的。

韩停没说话，没有接陈叔递来的伞，径直走近别墅的院子里。

他离开时，小花园里的花还是竞相开放着的，时隔三个星期，韩停一步一步走过鹅卵小路，雨不仅沉沉拍在他身上，也拍落了一地残花。

保姆应该走了，她的拖鞋已经放回鞋架上了。

有饭菜的香气。

韩停却没有心情也没有胃口吃。

韩义阔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看着手机。

韩停想起初中不小心看到韩义阔的手机，韩义阔还心虚了一下，因为屏保是韩珍的照片。当时？当时他好像很生气，让韩义阔签完一个文件的字就滚，韩义阔差点揍他一顿。第二天还憋着气心情差到极点的他把找碴的周前与踹了一脚，他跟周前与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回来了。”韩义阔抬头，气质儒雅。

但就像韩停漂亮脸蛋下暴躁的一颗心，韩义阔在商场上也不是走和气生财的那一挂。

韩停沉声说：“你来做什么。”

“韩停，你的态度。”韩义阔皱起眉。

“那你的态度呢？”韩停反问。

“你过来做什么。”韩停声音大了些，里面有毫不掩饰的怒意。

“韩停!我过来不是跟你吵架的！”韩义阔目光强硬，盯着那张酷似他曾经妻子的脸厉声说。

如果是小时候，对韩义阔尚存亲近之意的小时候，韩停也许已经害怕了。但现在，他眯眼，指了指楼上紧闭的房门：“那你是来和小净吵架的？”

韩义阔脸上现出一丝不喜：“他考那么一点分，我还不能说？”

韩停懒得理他，朝楼梯走去：“那滚出这间房子，去见你女儿，她的学习成绩不是很能满足你的虚荣心吗？”

他快步走上楼梯，“擦”的一声是茶杯在地上摔成碎片的声音。

韩停毫不示弱，下楼把一托盘的茶具都狠狠摔在地上。

满地瓷片。

他揪住韩义阔的衣领：“韩净要是出什么问题你等着。”

韩净去年差点自杀，而韩义阔一次都没去医院看过韩净，只打了几个电话。说来也是好笑，韩停跟韩义阔针锋相对，而韩净和韩义阔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用韩净的话就是，韩停你都不能骂我我跟他又不熟他还骂我！

韩义阔惊讶地发现男孩儿已经比自己要高了，一时间没说出话。

韩停不想多费口舌：“把地上打扫干净后你就可以走了。”

韩义阔气得发抖，他的三个孩子里，最大的韩停是最气人最不省心的最叛逆的，也是他最在意的，尽管他承认，对韩停的在意也掺杂着对韩停母亲的复杂感情。

“没让你赔就不错了。”韩停说完就后悔，太小家子气，但就是想怼韩义阔。

没再管韩义阔为什么过来，韩停敲门。

“韩净。”

他踹了踹门。

门开了。

开门的少年相貌跟他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那双瞳色极浅的眸子。

“他走没。”韩净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房间的隔音好，韩净没听到刚才的声音。

韩停黑着脸：“没。”

“让我进去。”

看到韩净不情愿的表情，他嗤笑：“我还不想进呢，一屋子什么御姐什么萝莉的海报我都嫌弃。”

韩停进门，直直朝床走去，仰着躺倒在床上。

“靠。”

“你被子里是什么？！梗死我了！”韩停手往被子里一伸，在韩净扑过去阻止前把一个东西脱了出来。

一个等身手办。

韩停看着大胸萝莉的纤细双腿上的黑丝，挑了挑眉。

“你找我借钱就是因为这个？”

韩净戴上耳机，坐在电脑椅上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韩停把他的手办扔到他腿上，声音懒懒：“我睡会儿。”

韩净把耳机取下来，不服气地说：“你怎么不回自己房间。”

又说：“我的床只有仙境能睡。”虽然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

韩停嘟哝着“滚滚滚”，翻了个身，心里想着仙境是什么鬼名字，韩净英文名也不叫爱丽丝啊。

也没睡多久。

一声惊雷炸醒了睡得又香又甜的韩停。

他猛地睁开眼：“几点了？”

韩净幽幽转头，电脑屏幕的光映得他一半脸都是蓝色的：“八点。”

韩停穿上鞋，眯着眼走到韩净旁边：“吃饭去。”

韩净似乎在玩什么恐怖游戏，电脑屏幕里的人要不没眼珠子，要不然肚子空了一块儿……

“嗖”的一声，韩净操纵的人物走进门里被吊死了。

“幸好存档了。”韩净摘下眼镜。

“韩义阔走没？”韩净问。

韩停不耐烦地打开房门：“我睡着了怎么知道。管他走没走，吃饭去，估计都凉了。”

韩停又走过来：“给你把饭端上来？”

韩净：“啊。”

韩停走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水晶大吊灯在客厅中央顶部像是一个小太阳，光线很足。

韩停眼睛眯了起来，好几秒才适应现在的光线。

他随意看一眼，客厅的碎瓷片已经消失了，人也不见了。

同时，压在心头的烦闷也不见了。

心情像是皮球一样，砸在地上后又弹了起来。

不算差的心情持续到在餐桌上看到他以为已经走了的韩义阔。

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心情差到极点。

尤其刚才还开心了一下，反弹得更狠了，皮球在地上砸了个洞。

怎么还没走？

“我用微波炉把菜热了一下。”韩义阔语气生硬。

韩停皱眉，从休闲裤的裤兜里摸出手机打开。

然后慢慢向客厅走去。

“小停？”

怪异而生硬的叫法。

韩停随意地回答：“点外卖。”

韩义阔只觉得自己要被气得背过气了，他在家何曾被这样顶撞过，韩珍很懂事，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一点也没错，罗茜也很懂分寸，温柔知礼。

韩停，像极了他妈妈。那种骄傲的神态，还有高高在上漠视一切的语气。

韩义阔忍住怒气，问：“韩净呢？让他下来吃饭。”

韩停没理他，在沙发上随意坐着，手机扔到一边。

下雨天他没打算叫外卖。

把茶几上脆嫩脆嫩的青梨拿去洗手间冲了冲，韩停拿着水果刀熟练地削着梨，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剥落，但没断。这是韩停的拿手好活，小时候用这个哄韩净，一哄一个准儿。

他把梨切两半，左手拿一半，右手拿一半。

“行了吧。”他不耐烦地把一半梨递给韩义阔。

这是韩停长大后第一次给他什么东西。

韩义阔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懵了，但还是接过水润洁白的梨，韩停性格直，但是别扭。自认为了解韩停的他满意了。

知道服软就行。韩义阔看着高大的少年，第一次生出愧疚，但也只是一点点。

“吃啊。”韩停咬完一口梨囫囵嚼嚼吞下去后说。

韩义阔开了句玩笑：“没下毒吧。”

韩停厌恶地瞪着韩义阔：“吃完就走吧。”

韩义阔傻眼了。

“我不走，我来是有事找你。”韩义阔尽力让自己镇定。

“有事手机联系我。”

韩义阔委屈了，吼道：“你把我设黑名单我怎么联系你，今天让你回来比什么都难，还是用韩净的手机才能打通你电话！”

韩停无动于衷：“不走你就去客房，别再出来。韩净怕你。”

韩义阔瞪眼：“我又什么好怕的！我是他爸爸！”

“哦，你也知道。”韩停头疼，烦得慌。

疲惫，面前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教他心累又心烦。

交流不来也不想交流。

韩义阔张了张嘴没说话。他是心虚的。对于韩净，他确实没有关注过。第二个孩子，又是韩停一样性别的男生，长相既不像他也不像郑季安，天赋平平，从小也安静，不像韩珍三天两头生病，说起来，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日。

“小停，和爸爸加个微信吧，加了我就不来了。”韩义阔拿出手机。

韩停出乎意料地好说话，把二维码打开。

加上了。韩停把消息免打扰打开。

“满意了？那明天早上让陈叔来接你。”韩停强硬地说。

外面下着雨，韩义阔不可能走。虽然可以再把陈叔叫过来或打车，但他清楚韩义阔绝对不会走，所以也不想白费口舌，就这样主动安排。

韩义阔沉默着，说了声“好”就回房去了。

在这间属于韩停的房子里，他永远只能在那间客房，他也只好意思住在那间客房。

韩停眼不见心不烦，虽然韩义阔还在这，但只要看不到那张丑脸，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下来。]

在微信给置顶的韩净发了条消息。

不到一分钟，韩净就下来了。

“走了？”韩净问，看到餐桌上的红烧小排骨咽了咽口水。

“没，进房间了。”

他在椅子上慵懒地坐着，伸长的腿轻轻踢了一下韩净：“给我盛饭。”

“你回来干什么！”韩净气得不行。

“初二的小屁孩就是爱生气。”

韩净把饭端过来，重重放在餐桌上，又把给韩停拿的筷子扔在餐桌上。

“学韩义阔？”韩停面无表情地把筷子拿起来。

韩净瞪大眼睛：“吃饭吧，堵住你的嘴。”

“我跟别人都不说话，你应该感到荣幸。”

韩停的筷子灵活地夹到韩净最爱吃的脆骨。

“等会你还想去我房间吗？”韩净十分警惕地问。

韩停慢条斯理地吃完排骨后，抬眼看着那个天真的孩子：“等会洗完澡我就回房睡了，你当我多爱去你房间？”

“雨很脏。”韩停眼神里是浓重的嫌弃。

韩净快被气哭了。

“韩停你就是狗！”

韩停不在意地继续抢着韩净爱吃的东西：“小心你爸爸被你吵过来。”

“你爸爸！”韩净狠狠咬着排骨，纠结是把这块排骨想象成韩停还是韩义阔。

透过落地窗，韩停看到刺眼的闪电，又转头看着表情凶恶嚼着排骨的韩净，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