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门前,阿爹阿娘早就在门口探首盼望了。
远远地见有马车来,急忙上前迎了两步,但从外面瞧不见车内是何人,一时又不敢确定。
正在徘徊踌躇时,忽然看见马车帘子被人一把掀开。
有人探出头来,高呼阿爹阿娘,不是艾叶又能是谁?
马车疾驰而来,不等停稳,艾叶便急着往下跳,唬的阿爹阿娘慌忙上前去扶。哪里扶得住?艾叶从高处跳下,重重落地,顿时疼的呲牙裂嘴,但见了阿爹阿娘又高兴,一张脸又哭又笑,又喊疼又喊娘,乱成一团。
阿娘哭笑不得,嗔怪道:“你这孩子,如今都嫁了人了,怎么还这样毛毛躁躁的。”
艾叶才不听这些话,只管扑到阿娘怀里撒娇。
此时苁蓉正搀着蒲牢下了马车,艾叶偷眼去看,见苁蓉和风藤皆是低眉顺眼小厮做派,苁蓉便算了,风藤那个暴脾气,想不到扮起仆人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艾叶瞧着就觉得痛快,心里的得意铺天盖地,可又不敢露出来,生生憋住了……
蒲牢上前施了礼,紧跟着苁蓉风藤两人带着其余的丫鬟随从们也上前施了礼。一切都按照人间大户人家的规矩来,半点错都让人挑不出来。
蒲牢道:“父亲母亲久等,只因路上有些颠簸,耽误了时辰,便来晚了些,还望不要怪罪。”说完便要施礼赔罪。
他这一声父亲母亲叫的实在自然,艾叶的牙却猛地一酸。
阿爹忙上前拦他,道:“不晚不晚,咱们就不要这般客气了,这山路不好走我们都是知道的,你身体不好,这一趟让你受苦了,赶紧屋里歇着吧。”
说完便示意众人进门喝茶。
阿爹拉着蒲牢絮叨着:“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虽说开春暖和了,但是寒气还是重的。你体弱,还是应该穿的厚些,万一受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小叶子也是,这么不上心。”
阿爹话头一转,竟然就怪到了艾叶身上。
艾叶正搂着阿娘喋喋不休的问好,见阿爹无故发难,嘟着嘴正要分辨。
蒲牢却笑道:“父亲莫要怪她,她本来也是这么劝我的,只是我想着穿多了臃肿不雅,她这才作罢的。”
艾叶听他胡编乱造为自己解围,也不领情,撇嘴道:“你看,是他自己不要穿的,可不能怪我。”
阿爹皱起了眉,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人。”
本来开开心心的回家,却接连受到无端的指责,还件件都与蒲牢有关,艾叶心里就有些怄气。
又见蒲牢一副两耳不闻身边事,低头只顾理云袖的模样,看来也是不打算再替自己开口了。
还有风藤和苁蓉,都不用看就能知道,绝对全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艾叶越想越憋屈,但偏偏又不能发泄,只好做低头认错状,道:“哦,知道了,女儿以后会努力做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全心全意照顾夫君的,阿爹不要生气。”
说完就恶狠狠的瞪向蒲牢,哪知一回头,却正好与蒲牢的目光相对,艾叶一愣,慌忙错开。
蒲牢的眼神便暗了暗,也望向别处了。
此时艾叶家门口已聚了不少围观的乡邻,一是村中甚少有人能嫁到这般好的人家,二是村里人丁稀薄,少有新鲜事,所以都来凑个热闹。
阿爹拉着蒲牢去见村里的几位长者了,起先碍着蒲牢,女眷们都有些避嫌,只躲在后面远远的看。现下见蒲牢被拉走,就有几个亲近的女眷过来,拉着艾叶去说话,一时都围了上来,便十分热闹。
村里民风淳朴,新媳妇回门又都高兴,一个个打量着蒲牢,逗趣着艾叶,连带着将跟在后面的风藤和苁蓉也上上下下看了个够。
本来这三个人就是气质出众容姿卓著的,站在一块可不就成了众人谈论的活靶子,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
有三两个胆子大些的姑娘,竟捡了小石子轻轻扔与风苁二人的脚下,风藤是个粗悍的性子,那经的住这场面,怵得不行,忙不迭直往苁蓉背后躲,逗得众人大笑起来。
苁蓉倒是风月惯了,也不避闪,有石子滚至脚边的,便弯腰捡起,握在手心对着掷子的姑娘含情一笑。他本就身段风流,再一笑含春,也不知羞红了多少人的脸。
此时蒲牢见过长辈后,正回身来寻艾叶,见她被团团围住,径直走了过来,唬的一众女眷乱作一团,忙不迭退去。
蒲牢在艾叶身边站定,向着众人略施一礼以表歉意,这才拉了艾叶回去。
这一番举动实在是柔情蜜意关怀备至,也是看痴了许多春心。
辞谢了众人,小厮们将礼品陆陆续续搬进了正堂,阿娘招呼大家坐了,忙要去端茶。
风藤便带着丫鬟小厮们去帮忙,苁蓉留在蒲牢身边陪侍。
这么安排也是怕万一蒲牢言行有漏洞的地方,苁蓉能及时补救。
艾叶本来也要随去帮忙,却被阿娘拦下,道:“你今回门是客,没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况且你如今已是大家门户的少夫人,这些粗活也不是你该做的。”
三天前才从这门前出去,再回来就已经成客人了。
艾叶平时干活是习惯的了,如今被推回正厅,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一个人闷闷坐着,也不想说话,突然的一阵心酸,逼出了两滴眼泪,又恐怕被阿爹瞧见了多心,忙偏过头拭去。
阿爹忙着招呼蒲牢,自然没有察觉,蒲牢的心思却是全在艾叶身上,所以将她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清楚楚。
于是起身道:“原本久不见父亲,理应在此陪话,只是马车上困坐了许久,满身风尘,实在不敬。可否许小婿先去收拾齐整了再来,也免得被人看见笑话。”
阿爹自然没有不许的道理,于是请蒲牢去了艾叶的闺房,又嘱咐艾叶要用心照顾。
艾叶应了一声,表面功夫做得更是极好,全心全意搀扶着蒲牢回了房。
刚关上门,蒲牢便道:“为何?”
艾叶不明所以,道:“什么为何?”
蒲牢道:“你哭了。”
艾叶自以为无人知道,不想蒲牢竟看得清楚。只是她性格倔强,自然不会承认,嘴硬道:“我没有,你看错了。”
蒲牢却不反驳她,只是道:“终于回了家,不高兴吗?”
艾叶被戳了痛处,眼泪不受控的滑落,高兴啊,可是,本来应该更高兴的……
蒲牢又道:“因为我吗?”
艾叶一惊,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舍不得父母,所以今日见了有些难过,跟你没关系的。”
得罪蒲牢,她还没这个胆子。
蒲牢看了她半晌,道:“你若是舍不得父母,今后常回来看看他们就是了。”
艾叶又是一惊,她还能常回来吗?偷眼去看蒲牢,见他神色如常,心下顿时一动。
对于蒲牢,她一向都是惧怕的,从未仔细留心过,自然没想到他也是个细心人,想起他今日处处为自己解围,如今又说些常回来之类的家常,一时恍惚起来,觉得两个人如今这样子,当真是与夫妻无疑了。
只是可惜……
艾叶不敢再想,笑问道:“当真?”
蒲牢点头道:“自然当真。”
事情一旦想开了,就都不是事了……
心头一松,艾叶便多了几分自在,戏谑道:“好,苁公子体贴入微,果然是好夫婿,怪不得老丈人那么疼你,一个劲的说自己女儿不会照顾人。”
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蒲牢一时有些发愣。
艾叶仍笑道:“苁公子若不嫌弃,就让我这个不会伺候人的,伺候你洗把脸,去去风尘吧。”
说完转身就去拿毛巾,却被蒲牢一把抓住,拉了回来。
艾叶不解,回头看他。
蒲牢似乎有话要说,但望着艾叶好一阵子,也只是松了手。道:“罢了,你父母该等着急,我们还是出去吧。”
艾叶知道蒲牢的性子,也不勉强他,只道一声:“好。”便跟着他出去了。
端的是一副夫唱妇随,同心和睦的模样。
喝着一盏热茶,再闲话几句家常,也就该开饭了。
阿娘一声唤,苁蓉和风藤就殷勤的跑前跑后,又是收拾桌椅,又是填筷上菜的,忙的不亦乐乎。
抱山村一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饮食上就没有什么忌讳,逮着地上跑的就吃地上跑的,捉到水里游的就吃水里游的,所以这一桌子的饭菜极其丰富,什么鸟兽虫鱼,野味腊肉自不必说,最难得的是,那顶头的硬菜,竟是一道烤的滋滋冒油的腌鹿肉,大老远就是一阵奇香,勾人魂魄。
艾叶望着那盘鹿肉,恨不得立刻上手去抓,可是阿爹阿娘没发话,她也只好硬生生忍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盘中的肉。
待菜都上齐了,风藤和苁蓉也不走,两个人径直往椅子上一坐,全然一副等着开饭的样子。
哪家的仆从会这样大胆,跟主人同桌。
蒲牢和艾叶几乎同时望了过去,却见二人伸着脖子梗着头,一副这饭我吃定了的架势,也怪这桌子菜实在太诱人,所以他们两个人竟然豁着脸皮都不要了。
蒲牢只好道:“父亲母亲勿怪,我这两个仆从言谈风趣,常能使人能开怀,所以今日嘱咐了他们一同吃饭,也好说笑打趣什么的,逗大家开心。”
这番说辞牵强的连艾叶都不信,但是那也没有办法,艾叶在桌子底下狠狠踢过去不知道多少脚后,终于放弃反对,选择了妥协。
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在家也常叫他们一桌吃饭的,都习惯了。”
阿爹阿娘自然不会介意,笑道:“在咱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热闹。”
又问她要不要将外面的丫鬟小厮一起叫过来坐。
那些人不过幻术而已,自然是不能上桌的,万一漏了陷可不是闹着玩的。
艾叶随便想了个理由搪塞,就开始嚷嚷着饿,快些吃饭吧。
阿爹佯装生气,训她没个规矩样子。又笑道:“这抱山村也没什么好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但好在有些野味,你们或许新奇,就当尝个鲜吧。”说罢便招呼众人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