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敢凌绝顶傲龙门（2）
洛清池说罢，一路带着三人继续前行拐过天师洞，到了一道岩间小路。这里名曰掷笔槽，传说是昔日张天师降魔时作符掷笔而成，其裂槽从岩顶直到山足崖脚，深约十丈，宽约米六丈，穿行于两岩断裂之处，下临山间深谷，以木板飞架其间，令人心颤目眩望而生畏，后依岩凿壁成一条石栏通道，却是在被这个被称为偏桥的所在停了下来。洛柳二老互相对视一笑，同时在桥栏对面石壁上两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摸了一把，却见崖顶上簌簌轻响，不多时便从头顶上面降下了数条枝繁叶茂的粗大山藤，一直衍生到了几人脚下。
“叶玄、若梦……你们两个随我来。”
柳清河把手招了招，嘱咐两个年轻人一起抓牢了藤索。叶玄依言扣紧了藤条，入手冰凉滑腻彷如活物般微微蠕动着，简直是把一条活蛇攥在手心里的感觉。才刚刚想要说话，就已经听到身边柳若梦哎呀一声叫道：“人家可不要再抓这个……太恶心了！”
洛清池微微摇了摇头，看向柳清河的目光里带上几分责备意味。
柳清河老脸一红，连忙遮丑似的冲着柳若梦喝斥道：“还不抓紧……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那个明明就很吓人的嘛？”柳若梦有些委屈地撅起了嘴，不过还是皱着眉头重又抓住了那古怪的山藤。
手引法决，两个老头子也各自抓住了一条山藤。
才一念动咒言，叶玄立刻就只觉手臂一紧！
那怪异藤条真仿佛活物一般将他牢牢卷住，嗖地一下变仿佛腾云驾雾般向上直升上去，转眼便到了崖顶。这刚刚呼出一口长气，方才以为已经到了地头，哪知道那怪藤却是又一弹、一荡——这四个人瞬间就地弹起，竟是仿佛炮弹般直直往一块硕大无比的山顶巨岩又狠狠撞了过去……
叶玄心里一凉，“完了！这一撞非得头破血流、丧命于此不可……”
哪知道迎面空气中一阵荡漾，那原本就在面前的巨石影像瞬间恍惚了起来，整个人竟是一下子穿透了过去……
再反应过来时，眼前一亮，人已经站到了一片绿草盈盈的葫口山谷之中，左右两面立石如削平滑如镜。
再抬头向上看，高耸入云的巍峨山峰连绵不断起伏，彷似苍龙投入云海之内，又只见云雾缭绕不见顶点，十数座挺拔直入云端的巨峰环绕于周围，接踵不断俨然是占据了大半土地。
拢目远望，隐隐山腰顶峰亭台楼阁半遮半掩，怪石苍松比比皆是，那些御剑腾空或是驾鹤骑鹰的白衫修者不时从高空穿行而过，竟恍然已是到了传说里神仙乐土一般。
就在往山中石梯入口一旁，松涧溪水侧建了一座三间的茅屋，围着院落低矮插了圈蔑条权作篱笆，数只山鸡和一只小羊正在里面悠闲自在地来回走动，在正屋门上挂了一面松木无漆的牌匾，写了“清池居”端端正正三个大字。
洛清池扭头一笑，对着后边一老两小乐呵呵说道：“此地乃是青城内室弟子隐居所在，唤作幽古洞天，环有十六峰四十八洞，外有幻阵遮蔽避免凡人骚扰，而你们面前便是入山必经之地……揽幽谷。这山下临谷之地方圆几里，姑且都算是老朽的地盘，你们尽可以自便随意就好。”
叶玄业已被眼前这世外清幽之地完全吸引进去，他原本就爱好山野风趣，此刻身处群山仙境一般的景色之中，早就深深陶醉其中，却是压根没听到洛清池说话，信步走入到这山谷之中。
草庐向北百十步，便是上山的一道漫漫石梯，仿佛没有尽头般穿插曲折，一直钻进了密密丛丛的绿树灌木里。顺着抬头看上去，何止有千万石阶，左右石栏斑驳的藓痕犹自可见，阶面却是光洁无尘，好像是刚刚有人打扫过一般……
看到叶玄愣愣看着石梯，柳清河不禁捻须一笑说道：“这就是咱们青城乾元山最出名的登云梯……古来偈语有云——山中曲径五百丈，登云梯纵阶彷徨，前行不语问心路，龙门犹见匮中光。长空朗朗候风鸣，艳阳十里花留香，彻骨寒冰不得苦，道理乾坤匿五行。”
说着话，洛清池指了指石阶入口处高刻数丈巨岩上的“慧石”两字。
那足有四五尺大小的两个篆字石刻落笔圆润、藏头无锋，望之只觉古意道气绵绵充盈在笔画之中，俨然是一代名家的风范气度。
“这慧石代表的是我派伯端祖师紫阳真人所立成规，言明凡入我门中弟子遴选，均需于慧石下受接引长老三问，验其志考问本心，再送入登云梯令之攀缘而上直至接天顶龙门，以明其意彰其志，这乃是必经的过程。”
正说话的工夫，突然听到头顶清扬的鹤嗥长鸣直入云端，在叶玄和柳若梦惊讶的眼神之中，迎面最高大的一座山巅之上，远远几点白影，穿云破雾般地穿行落了下来，最开始只是模模糊糊有指头大，而等它们到了近前，却已经变成了一只只体型愈达丈余的红嘴丹鹤。
这些丹鹤都神骏异常，朱顶鲜红，两翅展开几乎两丈，铺天盖地掀东罡风，鹤爪如勾锋芒毕露，穿云破雾嘶嘶挂风不断在头顶盘旋……
七八只巨鹤背上青衫飘摆，都各自坐着一个或几个青衫道人。又听耳边长啸连连，只见呼呼风声里裹着得衣袂扑啦啦作响，如同十几朵绽放的青莲于半空飘荡一样，那些道人背负着几个道装少年，仿佛踏风而行般，竟是直接从头顶百十丈高的巨鹤之上缓缓落了下来……
“凌云峰弟子闵灵溪携众师弟见过清池师叔……”
刚刚落下的十几人里，一个个态度看起来都颇为冷淡，即便是为首那个领头的中年道人在躬身施礼时，也只是同洛清池打了个招呼，却是压根看都不看叶玄他们几个，仿佛把这几个客人都当做了空气一般。
洛清池皱了皱眉，冲闵灵溪他们点点头，便接着同叶玄他们说道：
“我青城现有子弟大多是依照祖师经论中所讲到的光霁月明，持正端行，玉润清灵，致虚守静这几句依序来取的道号法名。如今派中辈分最大的便是端睿和端荣两位真人，只不过他们两位太上长老一直都隐居苍云崖上，听说，就连现在掌门玉嗔师祖他也是很久都没见过他们两位了……”
见洛清池只顾和叶玄啰嗦，却没有搭理自己这边，闵灵溪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本身已然修至炼气四阶，即便在首座凌云峰四代弟子中，也算是个中翘楚。这次下来办事，原以为凭着自己身份，即便是洛清池这个接引长老也多多少少要另眼看待一番，谁知却在众人面前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不由心里生了些许不快，于是便直接打断了洛清池的话语，硬邦邦地插口说道：“清池师叔，我师尊首座清波道长派我前来知会……现有我凌云峰推荐的候选良才共有九人送来，望师叔及早办理登录入册，师侄也好尽快回山交割任务。现在门中大比将至，山中一应事务繁杂缠身，还望师叔多加体谅，尽早办理为好……”
闵灵溪也不躬身，把单手在胸前做了个稽首状，口中略带焦急实则暗藏警告地催促起来。
他这里说话，身后随之便走出了九个气宇轩昂，身着青衣长衫一脸富贵气的少年，却均是面带傲然之色昂然而立，站在闵灵溪身后也不说话，只略微点头示意，仿佛是底气十足的模样。
洛清池脸色有些古怪，扭头撇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你们凌云峰已经为他们提前穿戴了本门服色，又何必非要到我这边走这么个过场？你们首座大人在掌门那里面子大得很，小老儿我区区一个普通长老可不敢招惹，花名册给你，自行留下名字……这几个正好都算作是你们那边的名额，尽全数带走好了。”
说着，洛清池把手一挥，把一本古旧书卷甩给了闵灵溪，然后拉着叶玄招呼上柳清河他们，头不回地往自家草庐走去。
“什么?清池师叔，你这样处理……已将我们凌云峰此届名额全部占满，这不是已然形同剥夺了我们一脉大比遴选收录的资格？”
“凌云一脉如今各个都是少年英杰，哪还需要在大比中选拔什么人才？既然你们自家早就有了定论，到我揽幽谷也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那小老儿又何必枉做小人……尽遂了你等心愿，这样岂不是就皆大欢喜了嘛。”
闵灵溪闻听顿时慌了手脚。
他心知刚刚的一番言语非但没有让洛清池有所顾忌，反而是激起了这怪老头的怒气，竟是毫不客气地将那些外强中干的家伙全部塞给了自家处理，居然连应试的过场都不肯敷衍了！
原来，这些被推荐来人选尽都是些世俗中的权贵子弟。
他们虽然一个个看起来仪表不俗，却实实在在都是些绣花枕头一包草的角色，有些甚至根本就没有修行天赋。只不过凌云峰首座长老余清波得了人家诸多好处，终归碍不过面子，于是便派自己心腹弟子出马将这帮人全部送来这里。只盼着洛清池出面将这些家伙先行收录参与大比，到时候凭着他凌云峰门中首座的地位，自然可以择优而取，至于那些没用的草包，或有其他各峰去接纳，或是干脆令其知难而退……反正终归已经和自己没多少关系了。
虽然打好了如意算盘，却万没想到闵灵溪一时言语失措，让洛清池这里抓住了痛脚，竟是把麻烦事一股脑又全部塞了回来，还借口顺便将凌云一脉的大比名额全部抹去。这一下，他们非但目的没有达到，竟反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连本也都蚀光了！
心里发慌，闽灵溪连忙紧走几步赶上了洛清池，双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袖子求告：“清池师叔……师叔！您千万要手下留情啊，咱们青城派里每六十年方才开一次大比遴选人才，各峰各洞均也只有区区九个名额，你这一口气将这九人全部填入凌云一脉，莫不是真打算断掉了我们全峰上下未来的希望吗？”
“哼哼！你们既然已经自己选来了徒弟，难道还要我老头子多事不成？”
洛清池把眼一瞪，抽出袖子便要离开。
“师叔……实话告诉您，这几个不过是人家送来参选而已，我师父他老人家碍不过面子，这才委托弟子送来托托人情罢了……实乃不堪大用的，不堪大用……”
闽灵溪话到此时几乎带了哭腔，到最后索性把实话全都讲了出来，再次抓住了洛清池的袖子苦苦哀求道：“都是弟子不好，平素里心高气傲，以至于在师叔面前缺了礼数，还望师叔海涵……”
“哼！哪个和你这小辈去一般见识？我老人家只不过按照规矩办理此事……任他余清波亲自来，我也是理直气壮，你又何必多言！”
洛清池哼了一声，却仍然不肯松口。
“啊……对了！师叔，要不然这样……这九个人就先算是我门下记名弟子，按照我派旧例，姑且令尔等试爬登云梯，若是小有名次……再择优录入我门下如何？”
“你倒是打得好算盘？我且问你，你们那一批虽也是曾以记名弟子登云梯试炼而获准入门修行的……不过那此特例，却是有本派掌门师祖和你那个师父两人提出，更获得了诸峰主、洞主首肯方得以施行……更何况，当时乃是因为三十年前我中原隐世各派与东瀛大战中损失严重，三十六峰七十二洞死伤大半，仅余十六峰主和四十八洞主以及掌门及长老不到百人，若是还墨守成规，眼看便是灭顶之灾……掌门与诸同门师兄弟方才遍游天下、广收徒众，提前招收了你们这五百七十六名灵字辈内室子弟。即便如此，玉字辈和清字辈两代也是整整三十年面壁思过方才作罢，如今你又提起这旧事……难道是打算拖着你师父一起，再闭上三十年死关不成？”
“啊！什么……”
一听说要被困在那空荡荡的思过崖上，在餐风露宿、苦熬苦业中去度过三十年的漫长时光，闽灵溪不禁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道：“这可不行……不行……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大好年华，不可、不可，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那么，你还打算如此做吗？”
洛清池看了看他抓着的衣袖，斜喵了一眼说道。
“不、不、不……他们与我非亲非故，我岂能因为他们耽搁修行……罢了罢了，权当弟子从没来过……那九个纨绔子任由他们去好了，弟子这就去打发了他们，这就不打扰师叔待客了……”
闽灵溪立刻换了一副漠然面孔，松开手中衣袖，冲着洛清池拜了三拜，略一犹豫，随即又转身向叶玄和柳清河等三人微微点头一笑，单手拈指做稽首礼道：“贵客，请恕适才小道无状冒犯……让三位见笑了。”
“且慢！”
柳清河听了半天，却在此时一伸手拦住了闽灵溪说道：“你是清波大师兄座下弟子？”
“是……听口气，老人家您是与吾师旧识？”
闽灵溪轻轻咦了一声，连忙弯腰躬身深深施了一礼。
“哼！这就是你清河师叔，现任本派外门巡查之职，还不赶紧重新见礼！”洛清池在旁边重重哼了哼，手指着柳清河呵斥道。
“啊，是师侄鲁莽……还望师叔不要见怪，灵溪这边礼过去了！”
说着话，闽灵溪连忙重又躬身拜了三拜，“弟子入门时日尚浅，竟不识当面，师叔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