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初生牛犊也怕虎 一
作者:河姜      更新:2019-10-27 09:06      字数:5245

山路上。三辆镖车蜿蜒行过。车轱辘压在黄土石子路上,咯咯作响。山路难走,车身摇摇晃晃,连带着车上的货物和人,也都跟着左右摇摆。

天气闷热,空气却又干燥,一路的山石草木也都被蒸干了似的,萎萎蔫蔫,失了魂魄。

阿花一行四人坐在最中间的镖车上,个个头顶天,又干又渴,又晕又热,面如土色。

阿花毕竟是一身功法傍身,“魂魄”尚还未出窍,不过是两眼无神的盯着前方,面无表情,左右摇晃。三娣则是因为头晕难耐,早就一头栽在了车上,抱着一大袋子货物做枕头,昏昏欲睡。

陈世川单腿盘在车边,一条腿搭在外边,悠悠闲闲的倒仿佛如鱼得水般自在。阿花瞥了他一眼,心道,到底是个走镖的,老本行还是在的。

陈世川瞧见阿花看过来,一咧嘴,朝她灿烂一笑。他拿起水壶递过去,关切而热情的问道:“喝水吗?”

阿花扯出一丝微笑,摇头不语。陈世川也不“灰心丧气”,便又放下水壶,扬着脑袋继续哼着小曲。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趴在车上的三娣胃里翻江倒海,微微抬起头,露出眯着的眼,抱怨的嘟囔道。

陈世川半回过头,轻轻睨了她一眼,然后十分嘚瑟的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你就别喝了,免得又吐。”

三娣心中愤懑不平,却奈何现下有气无力,连回击的话也懒得说了,便又一头栽下去,像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仿佛随时都能成仙。

“喂她喝点儿吧,润润喉,会好受些。”白发大姐好心说道。

“就是。”阿花赞同道。

一听阿花发话了,陈世川立即一抬手,抄起水壶便给三娣送上去,还十分贴心的托着她的后脑勺,像个慈祥的老母亲似的,温柔切切的注视着她。

三娣眼睛一瞥瞧见他这副鬼样子,一口水当即呛了出来。

阿花立即眉一横,瞪了陈世川一眼。

陈世川没心没肺,嘿嘿一笑。收好水壶后,他撑了个大大的懒腰,四下里打眼一扫,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嘟囔道:“都说北边儿混乱,怎么连个人烟儿都没瞧见?”

阿花目视前方,懒得回答。

陈世川闲得慌,小眼睛四处扫了扫,似是想到了什么场景似的,又自言自语道:“这四下里如此荒凉空旷,你们说,不会突然从哪儿冒出个土匪吧……”

“闭嘴!”阿花没好气儿的飞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省点儿力气?……”

谁知,她还未说完,便突地听到一阵飞驰的马蹄声袭来,伴随着的还有尖利刺耳的口哨声。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从四面扑来,声势浩荡的如同一阵狂风,瞬间便将镖队死死的包裹在其中。

陈世川一抬头,便见一阵黄沙滚滚,翻腾而来,一群汉子手执利器,仿佛“神兵天降”般气势汹涌的破沙而来。他们各个面容凶悍,虎背熊腰,甚至不用透过衣衫都能看见他们强壮的体魄。

陈世川心中一个咯噔,下意识看向阿花,阿花同样“心有灵犀”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阴郁,目光灼灼。

陈世川倏地闭紧了嘴,扬手就是几巴掌,毫不留情的朝着自个儿的嘴巴拍去。边拍还边小声道:“该打,该打!……”

镖队一行人明显也是见过大阵仗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各个都是从容不迫,只不过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大家却纷纷握紧了车板下的“傍身之物”。

“都不许动!”

当首的一名汉子突然厉声喝道,分明是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滚滚气势如同一把大刀,瞬间斩破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镖队的领队立马放下手中动作,明白对方不好糊弄,双手摊开摆在身前,好言好语道:“各位,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那为首的汉子人高马大,手中握着缰绳,目光狠厉且不以为意的在镖队众人身上扫视一番后,径直道:“没什么好说的。都带走!”

他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瞬间便有众多骑马的大汉向前逼近。领队的还想再挣扎几句,却径直被人掀翻在地,动弹不得。

镖车上的陈世川攥紧了拳头,似乎随时做好了“冲锋上阵”的准备。

“咱们怎么办?”他悄悄问道。

“还能怎么办,这么多人,你能闯过去?”阿花盯着那一群突如其来的匪贼,眼神暗了暗,继续道:“你看,他们各个身强体壮、腰背笔直的,分明就不像是普通山匪。此地又位于‘南北’交界,看样子,他们十有八九是从北方逃出来的兵匪。”

“兵匪?不会出人命吧……”陈世川看着被掀翻在地的反抗者,忧心忡忡的问道。

“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你现在想要趁乱逃跑,下场肯定比他们还惨。”阿花朝不远处被大汉们拖走的反抗者看去。

陈世川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按捺住了自己想要“为民除害”的心。

“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花转过头,看了眼不露惧色的白发大姐,悠悠道。

日头西下,白鸦作响。

此时,阿花一行四人连同整个镖队,外加其他各类被劫持的人,全部被押在寨子里一个空旷的山地上。他们被迫排成一排,垂头蹲在地上,像一群罪大恶极之人,等待着前往刑场。这里面还不乏妇女和孩童,戚戚之声像飘荡在空中的草絮,一下又一下的挠动着敏感的神经。

“这是要做什么?”陈世川压着嗓子几乎不出声的问道。

阿花半垂着脑袋,眼睛透过胳膊四处扫视,对于他们的意图同样疑惑。山寨中守卫森严,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尽管他们衣着朴素有的甚至可以用破败来形容,但每个人的脸上无不透露着坚勇和忠诚。

这样一个地方无疑就是个牢笼,而他们就是一群暴露在其中的瘦弱鸟雀。对他们而言,无处避免、退无可退。

正当阿花还在搜寻着四遭的漏洞时,一声凄厉的女声刺破了她的神经。她一抬头,便见一个看起来孤苦可怜的小姑娘,被一个壮如铁牛的大汉像拎小鸡崽子似的,给拎了出去。她口中大喊着“阿娘”,而她的阿娘则在毫无波澜的情况下,被那个为首的大汉一刀砍死在地。

陈世川大为吃惊,差点下意识地从地上弹起来,幸得阿花拽住了他的胳膊,才防止他“冲撞”了对方。

一旁三娣被吓得惊呼一声,脸色惨白,死死的拽住阿花的衣袖,恨不得直接抱住她。阿花赶紧压低她的头,不住拍着她的后背进行安抚。可尽管如此,却还是引来了对方的注意。

为首大汉双手抱臂,踱步而来,慢悠悠开口道:“老规矩。凡是住在这方圆十里以内的,上前一步,给自个儿家中写信,让人备好充足的银子来赎人,否则,”

大汉话语一顿,看了眼地上被砍死的人,冷酷无情的说道:“就下去陪她。”

阿花、陈世川听此心里一个咯噔,他们对视一眼,眼中均是一瞬的震惊。

不少人瞬间如释重负,争着抢着向前迈上一步,双手合十感恩戴德般的朝对方跪拜。

那大汉说完话后,便朝阿花一行人走来。一步一步,恰似闲庭信步。那沉稳的步伐踏在地面上,无声,却像催命的鬼符似的死死压住了心口。

大汉停下了脚步,双手抱臂的停在了三娣的面前。三娣小姑娘胆战心惊、无所适从,只能求救般的死死拽住阿花的衣袖。

大汉形如大山,站在三娣面前,挡住了西下的夕阳,他俯视着缩成一团的三娣,威严的开口道:“家在哪儿?”

三娣颤颤巍巍的低头不语,那人便又“耐心”的说了一遍:“家在哪儿?”

三娣下意识去看身旁的阿花,脖子还没转过去,便被大汉喝止:“别左顾右盼!抬头看我!”

三娣一个哆嗦,赶紧抬头去看他,颤颤巍巍的像个小绵羊。她几次想开口却都因为害怕而说不出话来,那大汉也不催促他,只不过定定的看着她,观察着她的每一寸表情。

身旁阿花见此,心中一沉,这种问题抛给三娣这种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委实是送命的难题了。她心中焦急万分,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三娣瑟瑟缩缩的好歹是吐出了几个字,她声音颤抖的回道:“连、连县人。”

阿花微微松了口气,连县是距此地不远的一个小县城。

“北方动乱,你往北去,意欲何为?”大汉继续发问。

“不是……我们要去敦州,去……投靠亲戚。”三娣气息稍微平稳一些,也算是镇定下来了。

阿花在心里默默为三娣竖了个大拇指。

从连县至敦州,此处是必经之地不说,且敦州现在尚未囊入西北关山王地界,属于安全区域。三娣如此作答,也算合情合理。

然而对方却明显是有意为难,三娣话音未落,他便又抛出一个难题:“与镖队同路?”

此话一出,阿花不禁眉头一皱。这话问的看似貌不尽心,实则却是陷阱连连。

三娣若是指明与镖队不同路,那便是明摆着出卖镖队,镖队一行人若是能自圆其说倒还好,若是不能,那他们铁定会站出来指认三娣撒谎,并趁机拆穿她们一行人的目的地方向,以此邀功,“将功赎罪”。而三娣若是说与镖队同路,那便更是糟糕,镖车上可是有明显的标志,他们是从韶关而来,若要去敦州是有更近的路,且根本不会经过此处!

阿花目光一凛,暗道不好。对方是早就吃透了她们在撒谎,从一开始三娣回答的“连县”开始,她们便进了对方的圈套!

阿花一惊,尚未来得及阻止三娣,便听她开口道:“他们只答应送我们过了这片山头,就……啊——”

三娣猛地被人揪住了胳膊,像只羔羊般被人强制性拖了出去。阿花手下一翻,顺势抓紧了三娣的另一条胳膊,一时之间,三娣如同被撕扯的鱼肉,只觉自己瞬间便要被撕做两半。

大汉出自军中,手劲自是不小,一觉有人阻拦,瞬间加大了力度。三娣疼的是吱哇乱叫。

旁侧的士兵们见此,纷纷上前。

大汉狠狠瞪了眼阿花,一个轻喝,作势便要上前挥开阿花。就在他将要近身之时,陈世川一声大喝跳了出来,扳住阿花的肩膀便把她往后推去。阿花拽着三娣,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只听他大叫一声:“看暗器!——”随后手臂一扬,便有一大片白色粉末当空撒出。

这白色的粉末伴随着最后一缕夕阳,如同一片细碎的大网,朝着大汉迎头罩下。在夕阳的辉映下,这些粉末好像琉璃瓦片掉落的荧粉,在暗红色天空背景下,闪烁着奇幻的光芒。

阿花很快便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熟悉的呛人味道——三娣独家秘方之佐料粉。

大汉同样也很快便反应过来,捂住口鼻,红着眼,下意识呵斥道:“来者何人!”

陈世川抬头挺胸,将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勇之势发挥的淋漓尽致。他中气十足,丝毫不败下风,瞪着个眼,面色“狰狞且扭曲”的吼道:“你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世、川!”

谁知话音刚落,伴随着浓浓胡椒味的空气便被狠厉的掌风划破,陈世川眼睛还没眨一下,便被大汉一巴掌给呼翻了。

阿花:“……”

三娣:“……”

阿花尽管有些无语,但心中仍旧是担心的。几乎是陈世川被拍倒在地的下一瞬,她便要作势上前,却不料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白发大姐一把拦住。

阿花扭头看她,眉头皱成了小山。白发大姐熟视无睹,只朝她摇了摇头。

另一边,陈世川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紧接着就是一记旋风腿,然后足尖点地一个空翻,便如一只灵巧的燕子一般飞上了大汉的肩头,随后下盘用力,腰部一转,形同剪刀一般的双腿立即缠上了他的脖子。

由于轻功上的优势,陈世川的速度的确已经够快,然而大汉身躯的健壮及灵敏度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加上陈世川本就不足的实战经验,大汉几乎是只动了动胳膊的功夫,便又把陈世川给摔了下来。

立时,一帮子士兵围聚过来。陈世川瞬间陷入了对方“以多欺少”的圈子当中。一开始的英勇无畏随着体力的渐渐不支,很快,陈世川便寡不敌众。

陈世川被人一拳打中了眼眶,直挺挺的便摔倒在地。眼睛有一瞬的失明。随后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有心无力。眼见着对方下一拳便要继续落下了,陈世川面前突然飞来一个纤细的身影。

对方拳脚太过密集,由于来不及应对反手,阿花/径直扑了过去,选择硬生生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陈世川的面前。

阿花自己也不清楚她为何会有这种动作,但好像一切都只是出于下意识。她下意识的不愿陈世川再受重伤。

阿花紧紧抓着陈世川的胳膊,抬眼看他,眼中是一片慌急。

陈世川见着是阿花时面上便是一愣,随即他瞬间明白了阿花的用意,心中一慌,抓着她的腰便是一甩,然而动作还未完成,他便听到一声闷响。随即,阿花扑倒在他身上,两人受力一同向后栽了过去。

“嘭——”

一声明亮而清晰的响声唤回了两人的意识,阿花撑在陈世川的怀里,两人一同顺着光亮和声音的发源地望去。

只见,暗蓝色的天空中,一道明红色的烟火唰地爆开,撒下了满天的星亮,那红色的光点像是镶嵌在柔软绸布上的红色宝珠,闪烁着令人欣喜若狂的光芒。

这是?……

为首的汉子仰头望天,面露疑团,眼神中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种许久未见的义勇和热血,像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一瞬间,既怀念又怅然。

他蓦地回头,眼光像铁钩一般倏地抓住了“始作俑者”——白发大姐。

大汉十分矛盾的拧着眉头,打量她半晌后,问道:“你是何人?”

白发大姐垂手长立,娇小的身形在一大堆壮汉堆里,显得分外惹眼,然则却一点也不突兀。就好像,她本来,便是属于这片土地。此时的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和广纳海川的归属感。

陈世川扶着阿花慢慢起身,对于此时双方的对峙分外关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娇小的女人身上。

半晌,只听她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的缓缓答道:“西北,牧野将军府,朱氏。”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大惊。

牧野将军府。现下亦称为——关山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