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古怪。
这满桌子精心准备的菜肴,却根本提不起陈世川沉重的心。他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扒着碗里的饭,却根本不见他入口。饶是他的“对手”顾琅公子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世川啊,这是怎么了?被顾前辈‘教训’了?”顾琅公子慢悠悠的挑着菜碟里的美食,眉目慈善的问道。
陈世川明显有些不在状态,没注意他的话,呆愣愣的问了句:“啊?……”
顾琅瞧他这副熟悉的模样,就仿佛在他身上瞧见了过去的自己。他立马喜上眉梢,像个老前辈似的开导道:“哎,瞧你这副样子。我阿耶有时候确实是说话严厉了些,可能你当时的确会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事后再次回想起来,你一定会发现,他说的,都是对的。所以啊,没太必要放在心上,仔细揣摩他说的道理,肯定会有所进步的。”
顾琅在陈世川肩膀上拍了拍,跟三娣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
这边顾琅前脚刚离开,阿花后脚便踏了进来。她瞧了眼这屋里死寂的场景,很是奇怪的问了句:“这是怎么了?”边说边坐了下来。
三娣递过来一双筷子和一碗饭,朝陈世川努了努嘴巴。阿花这才发觉这小子竟是端着碗饭一动不动,筷子光在饭里面挖坑了。
阿花果然是跟顾琅师出同门,想法也是好巧不巧的撞到一起去了。她端着饭碗,嘴一咧,脑袋一歪,笑着迎了过去,道:“世川呐,我大哥说话向来没个轻重,你别往心里去。”
陈世川尚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连阿花是何时进来的竟也不知,眼下乍得听闻她的声音,陈世川一个激灵回到了现实生活中,也没听清她在讲什么,只闷声敷衍了几句:“啊?…….哦……好……”
阿花:“......”
三娣:“???”
这下阿花算是明白陈世川魔障的有多严重了,当即郑重的放下碗筷,打算宽解一番。谁知这小子一看她打算跟他说话,当即飞快的撒下手里的碗筷,嘟囔了句:“我吃饱了。”扭头便跑了。
阿花满肚子的长篇大论当即被噎在了喉咙里。
三娣有些诧异又有些担忧的问道:“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阿花同样也是心中诧异,原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没头没脑的便闷声不说话,就算被顾如风臭骂一顿、胖揍一餐,那也不会这样颓然恍惚。
难不成真出了什么事?
阿花回头看了眼面带愁绪的三娣,怕她也跟着瞎担心,便嘴角一咧,捧起饭碗,夹了一大筷子的菜,边往嘴里扒着边道:“他能有什么事,指不定找谁‘决一死战’去了呢!别担心,他还能吃亏不成。”
尽管阿花嘴上这般说道,但心中也难免有些记挂,于是乎风卷残云般的硬着头皮吃了几碗饭后,便决定去问个清楚。
阿花在顾如风院子外等了好些个时辰,从晌午到傍晚,从正阳到晚霞,一双眼睛好似那锋利的鹰眼,直勾勾、雪亮亮的盯着房门,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天色将暗之际,顾如风书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陈世川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神色恍惚,但脚步仍旧是肉眼可见的漂浮。他像成仙儿了似的,面无表情,拖着个衣摆往院外飘。
阿花赶紧将身子向后一缩,躲在院墙外,酝酿着偶遇。
几乎是陈世川一脚踏出来的瞬间,阿花便像个大街上硬碰硬的大汉似的,火急火燎的往前一冲。正好,两人撞了个满怀。
陈世川下意识便开口道歉,结果乍一看清眼前之人,嘴中絮絮叨叨的一长串话当即便停了下来。
他先是有些怔愣,随即下意识有些躲闪,竟是迈开步子想要逃开。
阿花心中虽然狐疑,但自然是不肯。见他往左,她也往左,见他往右,她也往右。故意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过。
“怎么了?一脸的不开心。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揍他!”阿花很是仗义的拍了拍自己的前襟,笑得明媚而灿烂,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只知穿红戴绿,不懂油盐酱醋茶的艰辛。
陈世川被她拦着,竟是罕见的恼怒了。他一把抓住阿花的肩膀,把她摁在原地,手下力度大的竟像是要与人摔跤。
阿花一懵,愣在了原地。
陈世川压着她的肩膀,微皱的眉间隐隐带着股莫名的忧郁,目光中也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阿花不解于他此时神色,尚在费解时,便见他眉目一转,竟是完完全全换了副模样,一脸的清淡和漠然。随即,他松开手,很是生分的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要刻意拉开距离似的,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意料之外的客套。
只有六个字,短的可怜。
“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竟还拱了拱手。
阿花被他这种漠然的态度打得猝不及防,当即也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怔怔的站在原地,像根无所适从的钉子。
“陈世川!”阿花猛然叫了一句。
本已走出一段距离的陈世川突地站住了脚步,他似乎内心很是矛盾的自我争斗了一番,之后才慢腾腾的回过头,面上仍旧平淡的让人陌生。
本是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一下子便卡在了阿花的嗓子眼里,她喉咙翻滚一番后,眼神微微闪动,临了,终是没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
“没事。好好练功。”
说完,她轻轻扯出一个微笑,心中一下子竟有些苦涩。
她觉得,这一定是她这辈子最苦、最难看的笑了。
阿花气势汹汹的闯进顾如风的书房。坐在书桌前看书的顾如风,头也不抬的便知道是哪家的野丫头,当即不痛不痒的说了句:“今日无风,怎的把唐女侠给吹来了?”
阿花一个箭步冲过去,抬手便往他书桌上狠狠一拍,那架势着实是要拆了屋子。
顾如风倒也不惊讶,云淡风轻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低头看书,不客气的道:“手拍断了,还得我给你治。”
阿花双手撑在桌面上,毫不拖沓的抬手就夺过他手里的书,跟扔白菜似的向后一丢,同样不客气的开口就是质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谁?”顾如风被夺了书,倒也不恼怒,仍旧是副乐呵呵的脸,轻飘飘的,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阿花冷淡的丢过四个字,撑着桌子,一副霸王压顶的气势。
顾如风也是个拗脾性,阿花不说个明明白白、一针见血,他就故意装作不懂。“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似的,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你不说明白,谁知道你说的是谁。”
顾如风到底是阿花的大哥,也是个名副其实牙尖嘴利、不肯放松的主,尽管嘴里说着这种“没人性”的话,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春风拂面、杨柳三月的笑意。
若是此时顾琅站在一侧,必定是会战战兢兢的上前拉住阿花,生怕她爪子一挥便径直扯上顾如风微笑的嘴角,然后给他挠成个大花脸……
整个顾府最怕的便是他二人这种面对面、硬碰硬的对峙了,因为估计全天下也就她,阿花,独一份儿的,敢跟顾大掌府动手。
阿花深吸一口气,声色不动的说道:“你跟陈世川说什么了,他为何一天恍恍惚惚、闷声不语的,见了我还慌忙躲开。你别在我面前瞎编乱造,我知道,肯定是你说道了些什么,否则他断然不会如此。”
“哦,我当是什么呢。”顾如风轻飘飘向后一靠,不疾不徐、主动承认:“是啊,我是跟他说了些事。不外乎就是教习心法之余,给他补了下咱们的历史——咱们唐芸,唐姑娘的历史。”
阿花一听“唐芸”二字,当即便是脸色一黑。
顾如风接着说道:“你放心,我所说之话无不是真人真事,可绝无半句虚言。”
“你说了什么啊!”阿花是真急了眼,当即吼道。
顾如风慈眉善目的说道:“我说——咱们阿花姑娘本名姓唐,原是住在边境桓城,后辗转来到青河。可即便如此,无论是原先的唐府,还是现下的顾府,无不都是名副其实的‘名门’。阿花姑娘从小身边便跟着位少侠,少侠姓齐,长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身长六尺,武功卓越,乃是年少英武。两人从小便一同练功,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后来他二人一同出去闯荡江湖,渐渐的便没了音讯,但想必,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胡说八道!”阿花怒喊一声。
顾如风:“我不过一言惊醒梦中人。对于不切实际的美梦,还是尽早醒来微妙,以免害人害己——”言而言之就是,告诉你臭小子,别总想着癞□□能吃天鹅肉,你的心上人早就名花有主了!
阿花听他睁眼说瞎话,脸颊径直绷成了一条线,怒不可遏,当即化掌为拳,直挺挺的便朝他打去。
含混了内力的拳风恍若塞北最强劲的风雪,猎猎作响,破空而来。那拳头仿佛像个铁锤,坚硬无匹,雷霆万钧,若是哪个倒霉蛋挨上一拳,不被砸成个肉饼那铁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顾如风眸光一闪,毫无动作之际整个身形便向后倒去。
阿花撑着桌面,飞身上前,将自个儿余毒未清之事忘了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然而,明知此事的顾如风倒也是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丝毫也不劝慰着,反而有种故意而为之,企图刻意勾起她满身怒火的意味。
果然,阿花这一拳打至半空,心口猛地一阵刺痛,当即内息一滞,直挺挺的就摔在了书桌上,浑身颤抖,止不住的痉挛,用自身生动形象的诠释了,什么是“刀俎上的鱼肉”。
阿花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一股脑的抽干了,那握不住的拳头倏地散开,后槽牙都快被自个儿给挫烂了,却也仍旧顽强的伸着一根手指头,颤颤巍巍的指着面前这个笑得如沐春风般的“笑面虎”,恨不得一指头戳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