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淅沥沥下着雨，已经半月了。

南晋皇宫里，一场盛大的婚礼正在进行中。

喜宴上，新郎已喝得满面红光，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几乎直不起身来。

新房内，新娘正独自坐在床上，红帕下一张艳丽的脸庞，没有丝毫的喜色。

她是秦相国的四千金，秦允。

而她要嫁的，是南晋太子，刘衷。

现在她的心里，

却只有恨。

垂眼看着太子飘忽而来的脚步，

她看到的，

唯有权力。

一年前，一个冬日里的午后，秦允懒洋洋地在相国府的后院里晒着太阳。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只觉得一阵眩晕，又并着浑身乏力。

一起身，胃里翻江倒海，止不住的酸气直往喉咙里冒。

一旁的丫鬟素心忙扶了上来，看向主子的目光里满是不安，一开口还带着哭腔。

“四小姐，怕是瞒不住了。”

是啊。

是时候去和母亲坦白了。

秦允心中有些烦闷，回头吩咐素心，

“没事的，去请三姐来这里陪我坐坐吧。”

素心闻言应了，转身便去。

到了院门像是不放心，回头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秦允正闭着双眼仰面靠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是照出光来，只觉一阵晃眼。

秦家的女儿，继承了秦相国的特点，个个肤白胜雪，前两位小姐是老爷前一个夫人所生，幼时正值兵荒马乱，身体不甚好，白得瘦弱，血色不佳。三小姐随了母亲眉目清淡，多看两眼方才有些韵味。到了四小姐这里，则是出落得丰姿冶丽，朱颜绿鬓，秦夫人最是喜欢这个女儿，不说百依百顺，也是娇惯着大的。

不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姐袅袅婷婷进了院中，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甚是衬她的肤色，步履轻快，眉眼弯弯，秦允只觉得一阵喜气扑面而来。

“允儿，你帮我看看，哪只簪子配我今天这一身。”

这便是秦家三小姐了，不等秦允开口，她便自顾自坐下了，倒了一杯茶说道，

“不过我一会儿便要出门去的，你有什么胭脂水粉要添吗？姐姐给你捎一份。”

秦允心下了然，这秦妩，一定是又要偷偷出去会她的韩郎去了，她心下又有些气闷，便顶上一句，

“姐姐婚期也将近了，这时候还这样腻歪，不怕爹爹生气吗？”

秦妩听了，却是甜甜笑了起来，使她淡淡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姿色。

感觉到妹妹看着她的脸色不好，秦妩才正了色，看着秦允。

难道她与那沐质子，是有什么变扭，还是？

秦允不想再隐瞒，对着旁边等候的丫鬟说道：“静心，替你家小姐去找韩公子，就说她今日有些累，不去了。”

见自己主子点了点头，静心便出了院子，素心也称去取点心，回避了下去。

秦允这才拉着姐姐的手诉说了起来，说着说着眼中便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气，更显得她貌若桃李，又梨花带雨。

“允儿，我早劝过你的，你这，我侥幸得了爹爹谅解，到你这里，情况却是大不一样的啊！”

秦妩听完，心中诧异，一时也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她对这个妹妹，心有歉疚，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知道自己难辞其咎。

秦相国是朝中重臣，秦夫人郭氏与皇后杨氏未出阁时便是密友，她们早已商定了，秦家的女儿，会嫁给太子刘衷，今后必母仪天下。

秦郭氏是秦相国的继妻，前头那位夫人留下了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皇帝最能干的弟弟齐王为妃，另一个嫁给了大将军李如山。这位郭氏可不甘人后，虽没能给夫君添个儿子，自己生的的女儿，地位一定要压她们一头的。

即便，这位太子刘衷，有些呆傻。

杨皇后只生了两个嫡子，前头一位不到两岁便夭折了，这一个儿子，她是百般护住的。前两年，就皇储之位闹得最凶的时候，皇帝也没有动他的储位，其中也免不了秦郭氏出的这一分力。杨皇后需要秦家为她儿子固权，秦郭氏想要把女儿送上后位，两人密切合作，容不得事有差错。

新帝呆傻，有什么关系？杨家多得是能人重臣，加上秦家相助，只待秦家女再生上个龙子，太后与相国控制几年局势，再把位置交下去便是了。

至于皇帝，只要是自己儿子继位，能再传给皇孙，千秋万代，便是好的。别像那几个僭越的臣子所说的，什么齐王贤，堪当大位？把皇位交给兄弟，是万万不可能的。对秦郭氏来说，齐王继位，前头那婆子生的女儿，岂不是爬到她头上去了。

原本，秦妩便是这个约定的太子妃人选，母仪天下，荣耀家族，是她的命运。

但秦妩并不稀罕什么后位，虽她母亲从小拿这身份来教导她，要求她。

到了十五六岁，青春少艾，她只觉得一听到那刘衷的名字，就浑身不舒服。

她理想中的夫君，必是玉树临风，面若冠玉，才高八斗，又温情脉脉。

到她遇上了父亲那位得意门生，她便不管不顾，投入了自己的爱情里，把母亲的话统统扔在脑后。

不是还有允儿吗？

秦允生得比她美，杨皇后也曾当面夸过她。

也许，把太子妃人选换成了秦允，皇后，太子，母亲，都会更高兴。

也许，秦允期望母仪天下呢。

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不再压抑自己。

她遣丫鬟去送香膏给那韩公子，自己躲在帘幕后头偷偷看，发现他的目光扫过来，心口突突狂跳的感觉，太美好了。

她收到韩公子送来的书信，看那苍劲有力的小楷写着甜言蜜语，闻着信纸上那掺着香膏味的墨香，太醉人了。

她彻底沦陷了，从遣着丫鬟的一来一往，最后发展到红帐罗衣，肌肤相亲，她害怕过，但更多的，却是释然，她终于可以逃离那母仪天下的命运了。

事情总会被发现的。

当母亲发现她的异常，来向她求证的时候，她只觉得畅快，她告诉母亲，她爱他，离不开他。

秦郭氏不可谓不震撼，她从小悉心教导，没想到，女儿竟与人有了私情，订下了终身。但纵使责罚女儿，事情终是发生了，已无力回天。

秦相国倒是开明，他本就颇欣赏那韩秀，只要夫人在皇后那里能把事情圆过去，他倒不介意将这个学生变成女婿。

于是，自然而然地，秦家四女儿相貌更佳，德才兼备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杨皇后也多次召她们姐妹随母入宫，与她们聊天品茶。

秦郭氏旁敲侧击，而秦妩又主动示弱，加上秦允确是生得更讨喜，没过几月，皇后终于是主动开口了。

太子妃人选落在了秦允身上。

而且，这次就不光是姐妹间的戏语，坊间的传闻了，皇后确喜欢这秦允，已与皇帝说了。

这样一来，秦妩倒是松了一口气，而秦家也颇着急准备起她与韩秀的婚事来了，若妹妹赶在姐姐前嫁了，总是不好的。

更何况，他们已做出那种事来，若是有了身子，可怎么好。

可谁也没想到，秦允，并不想要这个太子妃的位置。

她终日消沉，闷闷不乐。

秦妩看了，心中也是一阵怜惜。

妹妹并不知道这人选变动背后的事由，秦妩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感觉对不起她。

于是，若有与韩秀出去郊游玩乐，她都愿意带上秦允一起，也就是这样，带着她认识了北陈质子，沐渊。

想到这里，秦妩又是一阵自责，糊涂啊！她太糊涂了。

原以为让妹妹开心些，便是对她的补偿，她怎么忘了，感情是个漩涡，只会让人越陷越深啊。

更何况，秦允已经没有退路了，而那沐渊，是什么身份啊。如今，怕是一场风暴，难以避免了。

就在这时，秦允抬起泪光婆娑的双眼，定定地看向姐姐，“我爱他，离不开他。”

秦妩只觉得心中一动，敞怀抱住妹妹，两人相拥着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