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千雪头一次易容,自以为天赋异禀无人能拆穿,却不料悯天主人有一双鹰一般的利眼,在他眼下,一切易容术都无所遁形。
“抬起头来。”
应千雪应言抬头,他内心把这人骂了七八个来回,就连藏匿在杏神屋中的容寒尽、齐怀菘两人都被他拎出来数落了一通。
重谣出来时,悯天宫主正挑起应千雪的下巴,好一副风流纨绔调戏良家女子的画面。
重谣嘴角微动,嗫嚅片刻终未多言。
倒是杏神诧异道,“宫主的病好了?”
悯天主人抬起眸子,目光澄明,毫无病态。
杏神欣慰道,“果真是好了?”他打起精神道,“我给你把把脉。”
悯天主人眼中有一瞬间的迷惑,重谣此时已然不记得他有疯魔之症,略微惊异。
杏神叹了口气,悯天宫主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如此神情,想必是因这“阿怜”公子,一时维持了原来的样子,已经忘记自己的病了。
他心中骂了句,这悯天宫到处都是病人。
重谣咳了一声,对悯天宫主道,“告退了。”
悯天宫主犹豫了一瞬,他本想询问重谣病情如何,但看重谣脸色似乎并不乐观,他心疼道,“我一会过去看你。”
重谣哪里会想他过去?连忙摇头,“簌簌刚施完针,要人陪着才好。这种时候,你在她身边最好不过。”
悯天宫主眼睛一黯,重谣不想与他再纠缠,转身便走。
杏神在悯天宫主身后道,“这件东西,你可曾认识?”
悯天宫主惊道,“这个荷包是阿怜的!”
杏神摇头,拆开荷包,将里面的香料一一拈起,“这些香料,你也熟罢!”
这些香料……
悯天宫主后脑一凉,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那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离开了以后。
他恨,他怨,他悔。
可是那人终究是冷着一张脸渐行渐远。
他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只因为他亲手杀死了他们共同爱着的人。
满手鲜血,满眼血红,全是前任宫主的血。
他躺在普渡轩中大醉了三天。第四天,他终于走出了普渡轩,走进了浮香殿,亲手调配出了一剂一梦黄粱装在自己亲手所绣那人却不屑一顾的荷包之中。
他对悯天神发誓,再遇那人,他会亲手为他种下一梦黄粱,从此不离不弃,让他再也离不开自己。
悯天主人躬下身子,他想起一些前事,脑中抽痛不已,额间竟迸出一颗一颗的冷汗来。
杏神叹了口气,将荷包放在他手中,再不多言。
普渡轩中,应千雪将糖水堵了嘴五花大绑扔在角落,毫无一丝怜香惜玉之意。
幸得那《女戒》足够厚重,那一砸下去碰到睡穴少说也得睡七八个时辰。
重谣面无表情地将可怜的侍女抱到塌上,应千雪啐道,“你管那贼子的狗做甚。”
重谣反驳,“她并不知情。”起初他居住普渡轩时,“阿怜公子”余威犹在,很多人都将他视若猛虎,只有这个小丫鬟什么也不知道被分来了普渡轩。
应千雪嘟囔了两句,忽然道,“我要去跟我那两位朋友说说情况,晚上我再来找你。”
应千雪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重谣吃了药,和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间,竟做起了梦。
他的母亲是绍洲商贾之女,因未婚先孕被逐出家门自立门户。他七岁那年,母亲生意失败,但她向来强势,即便身无长物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也不吭一声,也不曾透露出他生父半个字。
他们从绍洲一路流落到承安,在承安定居了半年,一场天灾引发了瘟疫。
母亲死于那年的七月,她倔强了一辈子,最终也没说出自己的生父是谁,只留下两个铜板,可以买四个包子,掰开吃可以吃八天。
他找了一个零工,是在小客栈里跑堂,掌柜的没有儿子,便将他当半个儿子养。
好景不长。
悯天山贵人出逃到承安,下榻小客栈,临走时杀害了小客栈中的所有人。
他因贪玩跑出去逃过了一劫。
回来时,那贵人恰好走出客栈,与躲在远处的他目光相对。
重谣梦中一悸,忽然惊醒。月光从窗外倾泻而下,糖水在小榻上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尚在震惊中无法自拔,为何那贵人与他长相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真事,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七岁以前的事情早记不清了,是真是假已无法追溯。
此时天色已黑,他摸索着点了一盏灯,走到小榻前,“你不要出声。”
糖水忙不迭地点头,重谣便将她口中布团取出,又倒了杯水给她。
他想了想,“我现在还不能放开你。”
糖水不可置信,她以为自己遭人暗算,阿怜公子也不知遭了多少苦,但看眼下,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谣谣!”
门外传来应千雪焦急的声音,他似一阵风般掠进屋中,夺了他手中茶杯,“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出了什么事?”
“问这么多干什么,我会害你?”他拉着人就要走。
“等等!”重谣扭头要给糖水解开绳子。
应千雪手中银光一闪,糖水身上的绳子便四分五裂。
他动作熟练,搂着重谣便往杏神居处飞去。
糖水虽不知状况,却也紧跟了上去。
应千雪紧锁眉头,“悯天宫主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将浮香殿一把火烧了,杏神恐怕他对你不利,便让我将你带走。”
杏神果然所料不错,悯天宫主烧了浮香殿,竟向普渡轩赶去,见轩中无人,更是怒火中烧。
他猜到今日与那假阿怜一同出现在无涯宫中的丫鬟有异,这时看见糖水误以为糖水便是应千雪。
他出手决断,五指如爪,一把抓住糖水的肩胛骨,只听咔嚓一声,糖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她的肩胛骨已碎,只怕小命也会丢在这儿。
悯天宫主在出手的一刹那便已悉知糖水并非奸细,他手一松,糖水便滑在地上。
“人呢?”
糖水闻言眼睛一翻,竟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