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一中,49班门口,有个不耐烦的身影——来回踱步,时不时轻踢泛着腥黄的墙。
林芜抬头看了看教室门口的牌子,呵,49,还不错。林芜想了想自己曾经的班级,一片模糊,只记得是5打头的。
在林芜眼里,平城一中唯一的特色就是班级序号是唯一的。运气好的话,从小学入学到高中毕业,可以一直是一个班号。
在林芜仅有的记忆里,平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老老少少加起来不过几百来口人,平城一中是平城唯一的学校,从小学到高中自成一体。20多年来,平城一中稳定地保持着每年招收两个班新生的水准。
班级从5打头变到了4打头,林芜一时竟觉得自己是赚了的,毕竟乍看上去资历是老了不少。这也算是这次遣返唯一的一点安慰吧。
一想到遣返,林芜只觉得烦。
奶奶阴阳怪气的“叶落归根”,以及婶婶不屑的语气,“别担心,你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是有学上的”,让林芜在到来之前就对这个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和记忆的小镇多了几分漠然。
几天几夜的火车,在林芜的记忆里不过是一刹那。林芜只记得自己被表哥送到了车站,塞进了车厢,而后便是无尽的黑夜。
仿佛只是一觉醒来,林芜就到了几千里外。
林芜被拥挤的人群连拖带拽般地挤出了火车站。不再是火车上的闷热拥挤和异味,出站口清新的空气拍醒了林芜。出站口净是人,找人的,接人的,等人的,但没一个会和林芜扯上关系。
林芜茫然地看着眼前热闹的氛围,自己终究是个局外人。林芜掏出烟,低头点了一根。
熟悉的烟草味缓缓地从鼻腔口腔渗入五脏六腑,林芜似乎又找回了自己。
“看那天边,白云朵朵片片——”
林芜掏出手机,一个没有备注的来电。
林芜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早在她离开家的时候,就删掉了所有联系方式。她已经不属于那个家了。
林芜在考虑着要不要重新换个卡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去哪啊。”
“去离平城一中最近的宾馆。”林芜没有纠正眼前这个像是出租车司机的男人。
“呦,平城的啊,咱俩还老乡嘞。”司机边说边拉着林芜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从这坐车回平城要两个小时嘞,小伙子有没有吃饭啊?”
“嗯。”林芜不记得这几天自己吃了什么,但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还是让她鼻子一酸,只能胡乱地应付着。
林芜上了车,坐在后排,闭着眼睛假寐。
林芜本来是想理一理最近发生的事,顺便消磨时间,但是越想越烦,干脆不想了。
林芜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只有一片空荡荡。烦!林芜现在特别想骂那个多管闲事,没收烟盒的保安。
怎么还不下课。
教室门是开着的,林芜很想直接走进去,但想到处理入学手续时主任的嘱咐,林芜硬生生收回了她将要迈开的腿。谁让她答应了要先喊报告呢。
“报告!”
“江——城——子——”
林芜的声音被整齐的朗读声淹没。
讲台上的老师目不转睛地盯着课本,见缝插针地准备着接下来的讲课。任凭林芜在教室门口明目张胆地晃来晃去,硬是得不到那老师哪怕是不经意的一瞥。倒是对角线的角落,有个探头探脑往外看的人。
一看就是新来的。
坐在角落里的常惠和门口的林芜不约而同的想。只是,常惠说的是林芜,林芜说的是老师。
常惠大大方方地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子,直到看见林芜微微点了点头,常惠才放下了胳膊。
林芜快步穿过教室,径直走向教室唯一的空位。朗读声越来越小,打到林芜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
要是在平时,常惠绝对会在林芜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打一声口哨。但今天他没有,一是这个新来的老师他还不打算招惹,二是林芜走得实在是快,常惠还没来得及吹口哨,林芜就穿过了大半个教室。
林芜坐到座位上的时候,老师这才发现有人进了教室,轻咳了一声,全班立马结束了这场注目礼。
“同学们,江城子这首词……”
“谢了。”林芜侧身,悄声说。
“后面迟到的同学不要交头接耳。”
林芜听到了老师的警告,假模假样地坐正了身子,但还是接过了常惠放在桌子边沿的纸条。
欢迎新同桌。常惠。
林芜。
林芜递回纸条的同时,顺手去拿摆在桌角的语文书,随便一翻,摊开放在了两张桌子之间。
你是哪里人?
这次,常惠把纸条直挺挺地放在了书页之间。
林芜犹豫了一下,还是快速写下:本地的。折好,放到了语文书上。
不像。
常惠回的很快,快得林芜还没来得及翻页。
常惠其实是想写不可能的。平城这个小地方,邻里邻外家长里短的都没有什么稀罕事,都是知根知底的,换句话说,还真没有常惠不认识的人。
怎么不像?
林芜无声地笑了。
常惠去拿纸条的时候,恰巧撞上林芜的笑。常惠觉得林芜笑得很挑衅。
林芜看常惠摆着写长篇大论的架势,便拿过书翻了起来。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原来是苏轼的江城子。
常惠写完纸条,放在了桌子缝旁,看见林芜在看书,常惠这才真正有机会看清自己的新同桌。
毛寸头,单眼皮,皮肤有点白。
常惠注意到林芜回神,快速地转移了目光,盯着语文书看,心虚地把纸条往前推了推。
林芜再次把语文书放回中央,拿过纸条。
第一,口音。
第二,直觉。
有趣。林芜把纸条放在了桌子的另一角,变相地结束了对话。
交浅言深,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