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争端 下
作者:爱新觉罗启珩      更新:2019-11-07 14:29      字数:8128

公元前1503年,阿赫特季,帕奥皮月,第24日,

上埃及,权杖之都·瓦塞特

夜幕低垂,风朗气清,玉盘白月将清如流水的光辉,倾泻到宽广无垠的大地上。深蓝色的天空繁星点点,颗颗如亮丽的钻石,散落在深远浩瀚的空际。茂密的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星空灿烂的树下微风浮起,蛐蛐的鸣叫托向天边的星星倾听。月光如银,无处不及,漫山遍野的竹篁在清明的桂影下融化成一片黛绿的潭水,碧莹空明。瓦塞特城的夜晚宁静安详,天地上下都溶入了一片墨色,安然沉睡。

入夜,雅赫摩斯见夜色静谧柔美又闲来无事,便邀请了泰芙努特前去宫中做客,姐妹俩一起对弈几局,顺便饮酒作乐,谈笑风生,已是宫里孤苦寂寞的漫漫长夜之中,难能可贵的消遣。

雅赫摩斯领着泰芙努特的手走入内殿,二人刚在檀木椅上坐定,站在门口发呆许久的图特摩斯便直身而跪,膝行至王后面前,低声抽噎啜泣起来。

两个月之久,图特摩斯在她面前哭天抹泪或闷闷不乐的样子,雅赫摩斯已经习以为常。自己虽然与二王妃之间有很深的嫌隙与过节,也曾暗暗发过毒誓一定要为女儿报仇雪恨,但雅赫摩斯那善良贤德的品质却自始至终从未改变,无论如何她也不忍心太令这个无辜的三王子为难。

每当见到图特摩斯这可怜兮兮的样子,雅赫摩斯也许是出于维护王后德高望重的良好形象,也许只是出于单纯的母性,她的心总是瞬间就软了。

“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雅赫摩斯俯下身将他搀扶起来,像亲生母亲般将图特摩斯搂在怀里,悉心安慰着。

泰芙努特向来爱憎分明,甚是看不惯王后这无用的仁义,于是心直口快道:“主子,即便您有一颗海纳百川的伊西斯女神心肠,又有何用?您还不明白陛下的心意么,他那是明摆着不待见图特摩斯啊!依奴才愚见,您绝不能对王子这般心慈手软。俗话说,这孩子的耳朵是长在背上的,若不用点手段让他们屈服,他们哪儿能成才呢?三王子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也是让穆特内芙尔特给惯坏的!”

安赫提蒂在一旁装腔作势地帮衬着贵妃,气呼呼道:“就是,王贵妃殿下此言甚对,三王子和王妃就是自作自受。”

“说什么呢!安赫提蒂,快给本后跪下!”雅赫摩斯厉声呵斥道,“你也太不懂规矩了,哪儿有当着面儿这么诽谤主子的,这可是犯了宫规大忌,赶快给我掌嘴二十!”

安赫提蒂自以为她的直言直语替王后解了心头之恨,主子怎么能反过来责怪她呢?一时间心中委屈,愣在原处,迟迟不肯动手。

“怎么,还叫我喊人来帮你张嘴是么?”雅赫摩斯火冒三丈道。

安赫提蒂看着王后发了火,也只得遵从命令,极不情愿地扇着自己耳光,房间里回荡着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时,雅赫摩斯起身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宽敞明亮的房间还是从前那般一尘不染,灯火辉煌,乌木长案上还整齐摆放着白日里雅赫摩斯舞文弄墨的文房四宝。

王后亲切的招了招手,和蔼笑道:“好孩子,你快到母后这儿来!”

图特摩斯像个受气包似的怯生生跟着她走进了书房,雅赫摩斯环顾四周,郑重道:“你们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伺候,本后要与王子单独叙话。另外王贵妃,你也先回避一下!”

“奴才明白!”泰芙努特俯身颔首,应声答道。

雅赫摩斯轻轻合上门,指着书案前的藤椅,亲切道:“孩子,快坐到这儿来!”

图特摩斯依礼谢过王后,方才入座。

雅赫摩斯重重叹了口气,遗憾道:“孩子你都看见了吗?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你还没从王家玉牒里除名呢,现在这些人一个个的就开始踩在你头上作威作福、数落你了,你是父王母后的孩子,父王母后永远都会爱着你,护着你,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的靠山终有一天也会消失,那你将来的日子该怎么办呢?你的两个王兄都努力学习,增长知识,强大自我,历经风雨,广见世面。日后他们羽翼丰满了,都可以向着自己的梦想自由飞翔,可你呢?你的护身符是什么?”

“母后额敏讲的道理,儿臣全都明白!”图特摩斯谦虚道。

“母后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才和你说这些话。因此从现在起,无论是习文还是学武,你都不能掉队,要严格要求自己,做出点儿成绩来,给父王看看,给母后看看,给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看看!”雅赫摩斯力挽狂澜道,“孩子,你虽然不是太子,但将来继承王位的人是你的亲哥哥,你是他的亲弟弟,是他最值得信任和亲近的人,将来我大埃及的万里江山,还得靠你们兄弟三人共同掌管和治理,你父王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你得力争上游,让你父王务必放下心!”

“母后额敏的话正说到儿臣心尖儿上了!”图特摩斯腼腆地笑道。

雅赫摩斯摸着三王子的脑袋,欣慰道:“孩子,母后知道你不是不求上进,只是天资有些不足,不过这都可以通过后天的勤奋去弥补!你两个月来和师傅习武已经颇见成效,母后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文化方面母后在行,咱们先从古代先人的教谕箴言开始,循序渐进。当你知晓了古人们伟大的智慧,自身也就变得明智了!当你洞察世事,开阔视野,头脑丰富时,那么你的所有痛苦和烦恼必将远离!”

雅赫摩斯为他裁好了纸莎草纸,又为他亲手研好了墨,将芦苇笔递到图特摩斯手中。

三王子方要起身道谢,雅赫摩斯便拦住了他,温婉笑道:“好孩子,这都是母后应该做的,只要你好好学习,早日成才,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雅赫摩斯转身走出书房,坐回厅前的檀木椅上,泰芙努特凑到王后耳边,悄声道:“主子,穆特内芙尔特可没少折腾慧贞公主,要不是因为她,公主能去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受罪么?今儿图特摩斯总算是落到了您的手里,若不趁着这个好机会报复一下那个贱人,可真是太亏了!”

“额韵!”雅赫摩斯拾起一枚棋子,闲敲着棋盘,得意洋洋道,“我心里总是有数的,三王子不争气,总是不讨陛下欢喜,我又何必费心调教?更何况,修理人就像温水煮青蛙,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儿,明白么?”

“高,王后主子真是太高了!”泰芙努特欣喜若狂地称赞道,“奴才佩服!”

“好额韵,咱们别说闲话了,快陪我走一盘!”雅赫摩斯迫不及待道。

泰芙努特喜笑连连,满口答应。

后妃二人在皎洁澄澈的月华下,津津有味地下着塞尼特棋。一枚枚精致的棋子好似跳跃的音符,奏响一曲曲轻快和谐的音调。她们借着浓郁的醉意,把酒言欢,有说有笑地侃侃而谈。

霎时,书房的门开了,图特摩斯捧着纸莎草径直走了出来。

雅赫摩斯抬眼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图特摩斯,漫不经心道:“你都学完了?”

图特摩斯一脸阴云,吞吞吐吐道:“刚刚母——母后额敏交代的东西,儿臣——都已经学完了!”

“那么,请你把《凯格尼姆教谕》通篇背诵一遍给母后听听!”雅赫摩斯挑起新月弯眉,半信半疑道。

图特摩斯低眉顺眼,结结巴巴道:

“受尊敬的人是成功的,为人谦逊的人会受到赞誉,帐篷为沉默少语的人敞开,平静宽和的人未来之路是宽广的。

不要对铸成弥天大祸的人喋喋不休!惩罚是迟早的,刑具是锋利的,任何作恶多端的人终将难以逃脱众神的惩罚。

和你的同伴坐在一起时,避开你喜爱的食物,要控制你的私欲,奢侈是卑鄙的,贪婪无厌必会受谴责。

一杯清水可以抑制口渴,一口香草可以净化心灵。做一件好事可以积攒美德,积少终会成多……”

图特摩斯背诵完,已经口干舌燥,雅赫摩斯却满不在乎道:“刚才母后正在想一步棋,没听清,请你再重复一遍!贵妃额韵,你听王子背得如何?”

泰芙努特随声附和道:“奴才倒是听清楚了,不过奴才觉着王子仿佛背错了几个字。”

可怜的图特摩斯将委屈的泪花吞回眼眶,只得又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背诵起来。

“这次你背得倒是不错,可你明白这些箴言其中的含义么?”雅赫摩斯轻蔑地笑道。

图特摩斯忐忑不安道:“儿臣只是一知半解。”

“这怎么行?读书不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日积月累,才能有所收获。”雅赫摩斯语重心长道,“你去悟悟教谕的深意,再来与母后探讨吧,这样心急如焚,你怎么可能拥有真才实学?”

“是,儿臣这就去用功读书!”图特摩斯垂头丧气道。

“且慢!”雅赫摩斯端详着手中的纸莎草纸,皱紧眉头,不悦道,“这是你刚刚抄写的教谕么?字迹也太潦草了,你是大埃及的王子,对待功课怎可如此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劳烦你再去抄写一遍吧!”

“回母后额敏,是您房间里烛火太暗,儿臣看不清楚,所以才——”图特摩斯鼓起勇气,试图争辩。

“你贵为王子,不可总想着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雅赫摩斯一改温和的语气,勃然变色道,“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为了追求日后的飞黄腾达都能闻鸡起舞,风兴夜寐,他们的灯烛会比你的亮么?可见,只要功夫深,就算抹黑也能字字娟秀,听母后的话,再去写一遍吧!”

图特摩斯迟疑不决,泰芙努特兴高采烈地敲着锣边儿道:“三王子,我想你已经听到王后主子在说什么了,还不赶快从命?”

“是,儿臣遵命!”图特摩斯俯首帖耳,心灰意冷地返回了书房。

雅赫摩斯露出了一丝冷若冰霜的笑容,狡黠道:“来人!夜深了,这房间里的烛火实在太亮,直晃得我眼睛疼,你们再去挑掉两根,省着浪费。”

侍女们恭恭敬敬道:“是,王后主子!”

此时,本就晦暗的书房内只有一只蜡烛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火芒,清风吹拂,火苗翩翩起舞,摇摆不定,墙上除了映出图特摩斯瘦弱纤长的身影外,屋子里更是一片混沌。三王子筋疲力尽,紧握芦苇笔的右手在不停地打颤,眼睛也因为长时间处在黑暗的环境下而过度疲劳,涨得作痛发酸。

图特摩斯饱受屈辱,使劲用左手揉着双眼,那豆大的泪水仍似断了线的悬泉瀑布,止不住地向外翻腾。这个口是心非的王后总是装模作样地假慈悲,可她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在变着法子整治自己?可他身为庶子,又不得不顾忌颜面,孝敬嫡母,做好表面工程。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出身卑微,才如此备尝冷眼,任人欺凌。他不愿再听到任何人借着国家的名义来为难自己,咒骂自己,安安心心地当个普通人,真就这么难么?想到这里,图特摩斯已然陷入了极度绝望。

三王子含泪,按照王后的要求,又重新抄写了一遍古训箴言。这短短几百字,却是他有生以来写过的最冗长的文章,真是字字血泪,度秒如年。

当他再次来到大厅时,雅赫摩斯已经回到寝室的卧榻上安详地睡去了。听到了安赫提蒂的轻声呼唤,王后才睡眼朦胧地苏醒过来。

“这次总算还过得去。“雅赫摩斯平静道,”图特摩斯,他人呢?”

“王子殿下还在大厅里候着呢,正在等待您的吩咐。”安赫提蒂略行一礼,浅笑道。

“现在是几时?”雅赫摩斯迷迷糊糊地询问道。

安赫提蒂抬眼望了一下窗边的水钟,微笑道:“回主子,现下已是凌晨三时一刻了!”

“时间也太快了些,都已经这么晚了,叫王子不必再来见我。”雅赫摩斯感叹道,“今儿看在王子还算听话的份儿上,就特批他回哈托尔宫安歇吧!”

“主子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奴才这就去通知三王子,他一定很高兴。”安赫提蒂喜形于色道。

“身为长辈要懂得软硬兼施,赏罚分明,这才行!”雅赫摩斯沾沾自喜道,“对了,你遣两个办事得力的太监,好生护送王子回宫,另外,我书架上还有几块上好的方墨,别忘了给图特摩斯带上。”

“奴才遵旨!”安赫提蒂福一福身便告退,前去传达命令。

图特摩斯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很是焦躁不安。见到安赫提蒂,忙迫不及待地问道:“嬷嬷,我可以去休息了吗?”

“您当然可以休息,而且还是去王妃殿下宫里!”安赫提蒂把包好的方墨递到王子手中,诡异地笑道,“这是王后主子赏赐给您的礼物,还请王子笑纳!”

“多谢母后额敏!”得知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图特摩斯喜出望外,终于如释负重,忙大步流星地朝宫门口奔去。

“王子殿下请留步!”安赫提蒂不疾不徐道,“深夜风霜露重,王后主子担心殿下的安全,特意安排了内廷太监福顺和吉祥为您保驾护航!”

“这个——就不用母后额敏费心了吧?”图特摩斯愁容满面,诚惶诚恐道。

“王后主子也是一片好心,还请您不要辜负了主子对您的厚爱!”安赫提蒂态度强硬,又转身对身后的两名太监严厉道,“你们两个务必要好生伺候王子回宫,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主子拿你们试问,明白么?”

两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道:“是,奴才不敢怠慢!”

图特摩斯朝安赫提蒂点头示意,算是默许了王后的懿旨,这才胆战心惊地坐上轿子,踏上了返回哈托尔宫的归途。

苍茫的夜色中,奉命唯谨的两个小太监步步相随,一刻也不肯放松。图特摩斯自身的侍从刚想凑到主人面前去说些什么,却回头看见两个太监满泛着眼幽明的凶光,直瑟瑟发抖,只得无奈地缩回头去。

三番五次,图特摩斯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怒,抱怨道:“王后派你们过来,到底是来保护我的安全,还是要探听我的情报?”

“王子殿下,话可不能这么说!”其中一个太监和颜悦色道,“护送您平安回宫,可是王后主子交给奴才们的差事,奴才们必须上一百二十颗心,所以您就是心里再不舒坦,不自在,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什么?”图特摩斯怒目圆睁道,“退后,你们全都给我退后,不许跟着本宫!退后,直到本宫看不见你们为止!”

“对不起殿下,奴才们正在执行王后主子的懿旨!”两个小太监当仁不让道,“听殿下这意思,难道想抗旨不成?”

图特摩斯铁青着脸,语无伦次道:“你——你们!本宫现在哪儿还是什么王子,简直就是个囚犯!你们凭什么这么作贱我?”

“殿下真是说笑了!”两个小太监嬉皮笑脸道,“您今后还是不是王子,这可全是陛下说了算。王后主子是陛下的嫡室正妻,在陛下面前可谓一言九鼎!您自己看着办咯!”

“你们敢威胁本宫,就不怕掉脑袋么?”图特摩斯癫狂道。

“唉,真是不识好人心啊!”两个小太监冷嘲热讽道,“殿下,实话告诉您,像您这种落魄王子的情报,奴才们还真不惜得打探呢!等有朝一日,慧贞公主回宫,那必定是宠惯宫廷的,到那个时候,陛下还能否记得您这个王子,都是另说呢!您呐,就别再自欺欺人了!”

“你们说什么?你们再说一遍!”图特摩斯怒发冲冠道。

“刚才的话,奴才们可以说上一百遍,可是想必您早已明白奴才们的意思了,所以多说也无意!”两个小太监耸耸肩,直言不讳道。语毕,二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图特摩斯终因性格懦弱,大气都不能出,受了委屈,也只得憋闷在心里,不敢言语。望着两个小太监逐渐在黑夜里模糊远去的背影,图特摩斯泪光闪闪,痛哭流涕道:“本宫好歹也是王子,也是纯粹的贵族出身!本宫是当今圣上的亲生儿子,是阿蒙神第一先知的亲外甥,无论如何,将来大埃及的江山社稷、祖宗基业也有本宫的一份儿,这些狗奴才们最好别仗势欺人!”

“哎呦喂,王子殿下啊!您也忒糊涂了,怎么到现在您还不明白是谁在明着暗着整治您么?”小侍从压低声音,推心置腹道,“王后主子最是蛇蝎心肠,人面兽心!她表面伪装得多么善良仁慈、宽和大度,背地里却巴望着王宫里所有的王子王孙都早早夭折!这样一来,王后与王贵妃就能沆瀣一气,处心积虑地把太子扶上王位,再腾出手来收拾王妃殿下,连同先知大人一起斩草除根!”

图特摩斯大吃一惊,连忙追问道:“连你也这样想?”

“当然了!”侍从开门见山道,“您快好好想想有什么自救的好法子吧,不然——”

“我能有什么办法?”图特摩斯失魂落魄道,“本宫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能相认,只能唤她一声姨娘!还必须忍气吞声、强颜欢笑地认贼作母,心里这份儿苦,你可曾知晓?”

侍从苦口婆心道:“殿下,光唉声叹气是没有用的,赶快想想对策才是真的!”

图特摩斯摇摇头,再三叹惋。不知不觉,轿子已经抵达了哈托尔宫殿口。

润湿的黑土仿佛还留着玫瑰色曙光的余痕,百灵的歌声骤雨般的漫天落下。天色愈明,满世界都炫目璀璨地泛起了黄澄澄的金光,天地间顿时充满了盎然的生机与活力。

清新恬淡的清晨格外静谧,只有哈托尔宫中乱作一团。哭泣声,呵斥声,厮打声,喊叫声,求救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图特摩斯被这杂乱无章的声音扰得头昏眼花,在院子里徘徊,迟迟不敢踏入宫殿半步。

穆特内芙尔特七窍生烟,嗷嗷直叫,拼命摔打着寝室里任何可以触手可及的东西。侍女们好话说尽,依旧无法阻挡她疯狂的举动。

穆特内芙尔特怒火中烧,怨声载道,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将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顺手拿起来,不假思索地砸个粉碎。女仆们不知王妃到底哪儿来这么大的邪火,面对主人无缘无故的狂躁,她们束手无策,如惊弓之鸟般躲在角落里,沉默不语。

伊普最终忍无可忍,斗胆冲上前去,搂住王妃,又命其他女仆一拥而上,费了好大劲,这才硬生生地把主人拖回了椅子上。伊普跪伏在地,苦苦哀求道:“殿下,王妃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您对伊西斯圣宫就算有天大的意见,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表现出来啊!”

“旁人要想议论,就让这些贱人议论去吧!本妃怕什么?”穆特内芙尔特咬牙切齿道,“这样儿生生任人践踏,被命运捉弄,砸几件东西都不成么!本妃是阿克佩卡拉王的王妃,是尊贵的王妃殿下,这些破东西难道还砸不起么!砸了谁又能把本妃如何?”

伊普被王妃的唇枪舌剑唬得无言以对,一时间也征在了原地。

穆特内芙尔特恼羞成怒,旋即起身,抄来神龛中的塑像就要朝地板摔去。

伊普吓得魂飞胆破,眼疾手快地夺过来王妃手中那尊青玉嵌金的阿蒙神像,抱在怀里,涕泪交加道:“殿下,王妃殿下,您可别犯糊涂,这尊神像是您新婚时,先知大人赠予您的陪嫁,价值连城,万万砸不得啊!您要是生气,就打骂奴才们吧,千万不能砸了这个物件儿,也别气坏了身子!”

穆特内芙尔特以泪洗面,撕心裂肺地干嚎着,捶胸顿足道:“先知大人?哼!他心里可还有我这个亲妹妹?我不过就是颗无人问津的弃子,生来就是被王后这个狐狸精虐待的!她要是真有本事,就直冲着本妃来,别撺掇陛下整治我儿子!凭什么,这究竟是凭什么!”

伊普看着满地狼藉,沉重地哀叹起来,蹑手蹑脚地将堆积如山的碎片收拾干净。

穆特内芙尔特失望至极,继续心酸地抽泣着,哭的久了,也是累了,只感觉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瞬间,寝殿的大门就吱呀一声洞开了,迎面走来的是面黄肌瘦,披头散发的图特摩斯。

穆特内芙尔特看见儿子魂不守舍的没落样子,又想起了两个月前,另外两个王子在竞技场上是多么春风得意,风华无限,便急火攻心,抓起身边的杯盏,扬手就朝门边砸去。幸好图特摩斯躲闪及时,不然一定被摔碎的玻璃碴子,弄得头破血流。

图特摩斯本就失意,加上母亲无头无序的下马威,更是如丧家之犬般楚楚可怜。他连忙跪倒在地,匍匐到王妃面前,愧疚道:“姨娘,儿子不孝,您就别再为儿子生气了!”

“本妃为何要为了你搓火?有王后疼你,还来找我这个姨娘做什么!你不是一天到晚地说她好么!”穆特内芙尔特大发雷霆道,“你这样给我丢脸,令家族颜面扫地,你这样的儿子,没有也罢!”

图特摩斯作揖叩首,不厌其烦道:“儿子知道您嫌弃儿子没用,父王有两个王兄陪伴,您膝下也有王妹成欢,可是儿子只有您!姨娘,儿子不能没有您!”

穆特内芙尔特痛哭流涕道:“孩子,姨娘心里苦啊!”

这时,图特摩斯的贴身侍从恭谨地单膝跪地,将两个月来在伊西斯圣宫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向王妃合盘托出。

当穆特内芙尔特得知儿子在王后宫里受到了怎样的苦楚,只觉满脸滚烫,心中立刻燃起了复仇的烈火,一个握紧的拳头随即重重地向书桌上砸去:“王后真是好本事,都学会了联合泰芙努特唱对台戏了!”

图特摩斯顺势而为:“姨娘,您可要帮儿子出谋划策呀,儿子的大好前途可都靠您了!”

穆特内芙尔特发下毒誓,信心满满道:“放心吧,神庙里的纳克楚都替你打点好了,这些可恶的绊脚石,早晚会被我们会一块一块地铲除!”

图特摩斯如愿以偿道:“儿子多谢姨娘!”

穆特内芙尔特苦心孤诣道:“好孩子,我只盼着你有朝一日能荣登大宝,在大庭广众之下唤我一声“王后额敏“,而不是这卑贱的“姨娘“!如果我能做个名正言顺的太后,哪怕是与雅赫摩斯并尊也是极好的,至少我们不用再寄人篱下、担惊受怕、如履薄冰了!我只盼望这光宗耀祖的一天快些到来,再快一些!能这样喜迎解放,也算是不枉费咱们母子几十年来的辛苦。孩子,你要争气,你一定不能让额敏失望啊!”

图特摩斯泪如雨下,连连称是:“姨娘,儿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