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一眼,他正在喝汤,整张脸白如冠玉。
这两个女子继续说话:
“真想不通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运的人。”
“就是。”
“季逍遥虽然是个孤儿,可只是七岁那年经过了剑影山庄,就被善良的紫烟妹妹收留了。紫烟妹妹从小喜欢他,简直跟着了魔一样,还跪在庄主面前,求庄主收他做男弟子。跪了三天三夜,这才让庄主破例收了他做弟子。日子久了,这季逍遥为人桀骜不驯,放荡不羁,长的越发俊俏,讨人喜欢。庄主又让他做了大弟子,真是好命啊。”
“对。紫烟妹妹就是傻,才总是被他骗。听说他仗着这张好看的脸,还有剑影山庄大弟子的身份,在江湖上到处骗姑娘。连……那种事都和别人做过了!”
“恶心!”
“对,紫烟妹妹知道一定伤心死了。”
“未必。”
“怎么说?”
“上次有人和紫烟妹妹说了,你猜她什么反应?”
“哭?”
“不,紫烟妹妹只是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他开心就好。”
“唉,做女人这样要不得。”
“是啊。”
“紫烟妹妹这么温顺的女人,季逍遥这臭小子让她做小妾,估计她都不会说个不字。真是人善被人欺。”
“嗯。”
“吃饱了,走。”
女子在桌子上放了几个铜钱,拿起佩剑便走了。
我望着她们的背影,有些茫然。秦观低下头,温婉无双的把他碗里还没吃完的饺子一个个夹到我的碗里:“你吃吧,我还没吃,留给你的。”
他脸上是温婉的笑容。
我心口微抽,低下头夹饺子,在饺子汤氤氲的雾气里,那一瞬间,我莫名的双眼发热:“真好吃,山下的东西真好吃……”
“哭什么?”
他伸出手,温柔的轻轻擦我的眼角,笑着说:“傻姑娘,吃个饺子就感动成这样。”我的心霎时一软,混乱的摇摇头,不说话。
他对我真好。
好的太好了,简直是不正常的好,这样的感情,如此迅速……真是……哎。
吃饱了,我们便准备离开。
夜色愈浓,露从今夜白。他带着我冲老婆婆拱手道谢。老婆婆点点头,安静平和的收拾摊子。
我有些困倦的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他似有察觉,偏过头,半搂住我,往老婆婆的摊子上放了个东西。我还没看清,老婆婆已惊讶的,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远远喊道:“小伙子,不要钱的,还有,你给的也太多了……”
秦观把手指在唇上一点,示意我不要说话。
他小心翼翼的抱紧我的腰,带着我,脚尖一点,用轻功离去了。
秦观跑了一会,便停下。
他牵着我,慢条斯理的往客栈走回去。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疑惑的皱紧眉头:“你有钱?你哪来的钱?为什么前面不给我买。”
他挑眉:“我可没说我没钱,只是我还没掏钱那个婆婆就请我们吃了。”
他现在已比我高了一个头,我只好踮起脚尖,仰起头,有些不确定的问:“就算是这样,你的钱是那来的?是你……家人给的吗?”
他神色微黯,却迅速掩饰,冲我徒然微笑不语,从腰间掏出一个精致的蓝荷包。
他把蓝荷包在我面前晃了晃,塞到我手里:“现在我的钱都是你的了,莲儿,想买什么就去买,我一文钱也没了。”
这是……我的钱吗?
望着手上的蓝荷包,我指尖有些发抖。
夜色深沉,他的神色晦暗难辨,像这江湖里漆黑的夜,染墨的宣纸。
“想买什么?”
“莲儿。”
他在长安的街,明亮的月下,轻轻唤我的名字。
这么大晚上的……我又能买什么……
我低下了头,握紧了手中的蓝荷包,不敢看他,脸愈发滚烫,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说话。
于此万籁俱寂,上下天光,日星隐耀。
他轻叹一声,我有些局促的把头低的更低,他握住了我的手,指腹湿热,朝客栈的方向走去:“傻姑娘。”
“我……我不傻的。”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说我傻?”
“……”
他没回答。
我更紧张了。
有人说,在江湖上,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而于我——没有回答只会让我更加胡思乱想。
半空中,一点荧光一闪而过。
我抬起头,手臂忍不住的扬起:“流萤?”
“这个季节,不会有流萤的,一定是你看错了。”他沉默许久,“因为这个时候,江湖上大多数的流萤都已经死了。”
“啊?它们寿命这么短暂吗?”
“是,比你想的还短暂。”
凉风袭来,吹得我浑身发抖,他转过头,替我紧了紧衣服,在流水般缓慢潺潺的夜色里,他和我讲了流萤的一生,像是在讲苍凉天地间的挽歌:
朝生夕死,暮死夕生。
晨曦时出生,晚上就老死。
流萤的一生非常短暂,它们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埋在土里挣扎孵化。等了很久很久,它们才能爬出土,羽化为熠熠生辉的成虫,寻找配偶。
他们只能存活很短的一段时间。这短暂的一生,于世间的万物来说,不过须臾。可这就是它们一生最灿烂的时候了。
他们没有资格看茫茫苍雪,更没有资格看春江花月。
只有这短短的须臾几天时间。
他们才能感受到地面微涩的夏风。
他们才能听见四周呱呱的蛙鸣。
他们要片刻不停的去寻找唯一的配偶,没错,是片刻不停。
一生一瞬,一生一次。
因为错过了,便再不会有。
每一只雄虫,都会拼了命的绽放最绚烂的光芒,吸引一只雌虫喜欢上它,一旦认定,它们就会一起度过那最后的几天。他们会一起交尾,用最后的时间繁育下一代。
这须臾的光芒绽放过后,它们就都会变成地面上,丑陋不堪,冰冷污浊的死躯。
我的呼吸徒然急促,他所说的画面仿佛在眼前闪过,历历在目。真的很奇怪,明明也不算很感人的故事,可为什么……听着听着,我就会有些难过呢?在我们的面前,忽然出现了奇诡的画面——在这个不该有流萤的季节,两只笨笨的流萤,居然跌跌撞撞的,散发着微弱的光,飞到了他的手中,许久停滞,半天没飞走。
“这个季节不是没有流萤了吗?”
我好奇的握着他的手看,仔细一看,突然发现,这两只流萤很不一般:一只是正常的,而另一只的翅膀根本断了一半,似乎是天生残疾,根本无法飞行……可刚才,它竟也在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