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呢?虽然这只是没有任何道理的猜测——其实不是梅妃的女儿天生长着青花。而是皇朝的子女,公主、皇子身上,均被纹了青花,以此作为尊贵血统的象征。如果这个奇思妙想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秦观都可能是个皇子。毕竟他长的确实美貌,美貌中还透着丝女气,身上总是飘着清淡的花香,且穿着华贵不凡——即使是他送给我的蓝荷包上,都纹着密密麻麻的金缕边。
接着阳光打量蓝荷包,我更曾诧异的发现,蓝荷包的针线底,竟然藏着一个字“灏”。而当朝的国号,正是“元灏”。可一个皇子,为什么要来到这山高水远,穷乡僻壤的清风派呢?一阵凉风吹过,我忽然想起这只是一种猜测,纯属无稽之谈——我把头埋在他怀里,安静的睡去了。翌日再醒来,他已经不在房中了,想来是先走了。
洗漱完毕,穿好衣服,我就往清风派习武场走去。师娘照例的训话,所有的弟子站在雾霭的晨光里,打着哈欠听,我本来也在打哈欠,不时偷瞥几眼他的背影,可猛然间——我面色大变。
有什么热流从腿间留出。
低下头,我恐慌的看见,自己的襦裙间,已渐渐被血红晕染。我竟不知道,月事还会继续来,我以为来过一次就没了。而现在,我正站在清风派三百个弟子之中。万一被人看到了,那我……
我不敢去想。
站在茫茫的白雾里,我只能祈祷师娘早点讲完,我能赶快溜走。
可天不遂人愿,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啊!大家快看啊,林师妹来月事了。她裙子上都是血。”穆轩骄傲而夸张的声音在我脑后响起。
“咦,这还是小师妹吗?似乎漂亮了不少。”
“她裙子上都是血。哎呦。好恶心啊。”
几个师兄开始在我身边,笑着讨论了起来。
我脑中嗡嗡作响。
这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羞辱的回忆吧。
我茫然的看着穆轩艳丽的脸朝我贴近,她扬起唇角,走到我面前,大笑道:“林师妹,你来月事不知道吗?哦,我忘了,你没有娘,没人会告诉你这些事。”
身后是无数的窃窃私语,无数双眼睛在我的身后眨啊眨。我恐慌的捂住脑袋,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身后的人马上躲瘟疫般和我划清了界线,躲远了点。我的心里一痛,还来不及多想,穆轩已经把我一把推倒在地:
“林师妹,你羞不羞?”
“你说他看到你这么不堪的样子,他心里会唾弃你吗?”
她贴着我的耳朵,笑弯了杏眼,喃喃低语。
漫天都是飘散的白雾。
宛如一片雾霭。
而我仿佛跌入了一口深深的枯井,我拼命的敲打井沿,却也看不见光芒,亦再也无法看清洞口。我脑中回响着她刚才说的话:
林师妹,你来月事不知道吗?哦,我忘了,你没有娘,没人会告诉你这些事。
你没有娘。
没人会告诉你这些。
…………
你说他看到你这么不堪的样子,他心里会唾弃你吗?
他会的。
唾弃。
…………
我的视线早已模糊,无助的坐在地上,所有的人的身影都模糊了,摇摇晃晃,化为了眼底氤氲的水雾,仿佛被风一吹,就化为水波,水消波散。
“谁说她没有娘?”
一双手把我轻轻抱起,我宛如得到了救赎,从迷惘中回过神来。
“我是她爹,我会教会她这些事。”
谁?我抬起头,没有焦点的凝视上空。
“莲儿。”
“不要怕。”
他低下头,点水蜻蜓般吻我的额头。
我从混沌中觉醒,得以窥破天光。
“观师弟,你,你……你这样不好吧。”
“老欺负她做什么。”
“你,你,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这个……”
这个什么?
他没有回答。
他甩开了穆轩,也不顾别人的目光,抱着我往我的厢房走去,这一路真是有些漫长,漫长到我觉得这短暂的一瞬,就是我的一生。
他去烧热水。
他把我放在榻上,用被子裹得紧紧的,像个粽子:
“傻姑娘,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你以为月事只来一天吗?”
“嗯。”
“哎,是我的错,我忘了告诉你,会来七天。”
他扶着额头淡笑。
“观。”
“嗯?”
“为什么说我是你女儿。”
“随口说的,没多想,”
“我不要做你的女儿。”
他本来正弯着腰烧水,听到此话,缓缓抬起头,转过头,平静的凝视着我:
“为什么?”
“我要做你的妻子,”
我第一次无比坚定的看着他,我抬起山明水净的眼睛,第一次没有害羞,也没有支支吾吾,我说:“我要嫁给你。”
他手中的水瓢哗然落地,发出悠长的响声。
他瞳孔底,碎花般绝美的波澜开始扩散,这瞳孔中只有一个人,我。我在他的瞳孔里。我望着他的瞳孔,凝望自己的身影。
月初升,花初开,霜满天。
他优雅高挑的身姿,朝我走来,摇摇晃晃,化为了我眼底的一点嫣红。
小轩窗外,是树影婆娑,簌簌作响,疏影环合。
万籁于此刻俱静。
我们的一生,最大的悲剧,就是总是容易在还不懂爱的年龄,轻而易举的爱上一个人。即使我们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不知道对方的心理,亦然一往无前。乃至最后伤痕累累,肝肠寸断,鸳梦难温,故人已老。
只是此时的我还不懂。
他垂下头,把我从被子里抱起来,轻轻吻我的额头,婆娑的抚摸我的发,吻我的侧脸,他的唇移到了我的唇边,我有些害怕,却没有躲开。
花开。
他仿佛在询问,又仿佛在问自己:“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吗?”
我局促的点头:“嗯。你不是早说了吗?”
花落。
他沉默顷刻,唇畔扬起淡笑:“好,那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睛:“为什么要闭眼?”
他的唇贴上了我的唇。
他如饥似渴,蝴蝶吸取花液般的吮吸着我的唇:“小莲,接吻……都要闭眼的。懂?”
花谢。
我被他温柔而绵长的吻着,诧异的抱着他的肩膀发抖:“呜……吻嘴巴干嘛?”
“你不是要做我的妻子吗?做妻子肯定是要和丈夫接吻的。”
花满天。
秦观的脸庞精致秀丽,他的笑容淡而柔和,这一双瞳,明媚,清澈,朦胧。深深的烙印进了我瞳孔的深处,化为了一朵美丽的扬花,一触即碎……
……………………
…………
吻累了。
我本来正烦劳的想着如何搬一个大木盆来房间里洗澡。
他看了我一会,忽然牵过我的手,带着我往后山的深处,另一边树林里走去。我愕然的问,你去哪里?他说,带你去洗澡。我脸红了一下,洗澡?往这里走干嘛?我都不认识路。
他笑了,说,你看。
树枝向四周散开。
我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只见眼前,是一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银河瀑布。
瀑布下的湖水,清澈见底,而更神奇的是,这湖水居然是温热的,我甚至可以看见氤氲四散的白气!
这水……难道是温的不成?
他弯下腰,轻轻摸了一下水温,转过头,冲我微笑:“温热的。洗吧。”
我拍拍热热的脸,艰难的咽唾沫:“我们两个一起洗?”
秦观的神情忽然有些楚楚可怜:“你都是要嫁给我,做我妻子的人,一起洗澡不行吗?”说完他就要来解我的衣服。
我还是受不了,摇摇头。
他无奈了,可也没有强来。于是叫我脱衣服,脱完就泡在水里沐浴,然后就往树林里走去。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跳进了水里,一条进去舒服的浑身都酥软了。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难怪长安很多有钱人,在家里都布置了温泉,泡温泉真是太销魂了!
我满足的叹息。
树影微动,他一身裹衣走了过来,竟……竟然也跳进了温热的湖水里!
我尖叫一声,无助的抱着膝盖,眼里浮起一层水光:“你怎么进来了?”
他柔柔一笑:“我也想洗澡。陪你一起洗,岂不很好。”
我无奈了,低下了头,反正这里也是他带我来的,我有些拘谨,手脚在水中都开始无措。可他穿着雪白的裹衣,自然的走了过来。他往我头上浇水,替我洗头,替我梳理长发,仿佛已经是夫妻一般,他的长发流泻而下,虚掩住他清瘦而高挑的身躯,晃花了我的眼。
我红着脸盯着氤氲的水蒸气,温顺的垂头不语。
白雾愈发弥漫。
氤氲的让人看不清彼此。
他倏然用力捏我的脸一下道:“小莲,你是不是永远都这么温柔好欺负。”
我有些尴尬:“我很好欺负吗?”
他没有说话,替我又泼了点水在头上,我红着脸靠在他的身上。
他轻轻说:“小莲,你听过笑话吗?”
“没有。”
“我给你讲个吧。”
“好。”
“从小有个叫小花的人,有一天她问她爹爹,爹爹,我是不是个傻孩子啊?然后你猜怎么样?”
“不知道。”
“然后她爹慈爱的笑了,抚摸着小花的脑袋摇头说,傻孩子,你怎么会是一个傻孩子呢?嗯?”
我呆了片刻,然后忍不住捂着嘴轻轻笑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死了,她爹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他在我的身后,不带任何□□的看着我,缄默许久后轻笑道:“我的小莲喜欢听笑话,那以后我就给你多讲几个笑话。多逗你笑一笑。”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遥远的天际边,忽然飞来一只白鸽。
白鸽的身上,用绛红的朱砂,写了一个“灏”字。这白鸽无视了我,温顺的停在他的肩膀舔羽毛。秦观看我一眼,没有表情的拿下了白鸽绑在腿上的信阀,紧握于手中。我呆滞的看着他的眼睛说:“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