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又是大晴天,不过暑气还是褪去不少。整个跑马场被太阳一晒又恢复干燥。
“驾!”玲珑爽朗轻喝一声,踏雪便高高扬起马蹄,一道利箭似的窜出几丈远,接着绕着跑马场开始狂奔。
天明坐在前面嗷嗷直叫:“啊我的屁股!”
“你夹紧马腹,就不会颠着了。”玲珑好笑道。
天明一听惊讶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我的屁股怎么这么疼呢。”
听他这话,玲珑觉得奇怪:“你们二师公没教?”
“啊?”天明迟疑了一下,他哪里记得教没教,“大概……”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上课又没好好听。”玲珑笑道。
“嘿嘿嘿,还是玲珑姐姐你了解我。”天明被拆穿立刻挠头笑起来。
“坐稳了,我们先跑两圈再去。”玲珑一拉缰绳,夹紧马腹:“驾!”
看着飞驰而去的白马,少羽有点惊讶,公孙先生骑术竟然这么好?真是不可思议。他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因此他也回头准备离去。
刚一转身,他就看见远远有一个人走过来。少羽立刻松开环抱着的手,整个人站直。
“哎?”少羽想出声唤住她。
而眼前的少女提着一只木桶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少羽讪讪收回手,有些好奇,石兰这是要去哪里?他左右环视一圈,便小心跟在她后面。
玲珑和天明一路嘻嘻哈哈到竹园才下马,荀夫子年事已高,定是不能骑马的。
“怎么样,骑马好玩吧?”玲珑看着天明。
天明小鸡啄米状点头,“原来骑马这么好玩,就像飞起来了似的。”
“就是屁股还是好痛啊!”天明搓着屁股。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骑过,经常骑就不会了。”玲珑将缰绳交给守门小童,边和天明向里面走边安慰道:“我这次也是好久没骑马,也有点痛。”
“真哒?”天明大大的眼睛露出一个笑。
玲珑想说当然是真的,这具之前身体实在是太胖,原主也是很小的时候骑过马,所以她真的觉得有点吃不消,好在踏雪也活动过了,接下来荀夫子年事已高又不能骑马,所以暂时先把踏雪留在这里。
“咳嗯!”里面传来一声荀夫子的咳嗽声。
玲珑顿时一激灵,自己怕不是个智障,这么大声说自己那什么什么痛,他们儒家最讲究君子风度,这听着也太不雅了。
“玲珑姐姐,我们快进去吧。”天明见她没说话,也没在意。
玲珑尴尬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我在这里等你们。”
“哦,那我进去了。”天明随意道,也没再多说。
过了片刻,两人一起出来时,天明手上捧了一个大盒子。那个盒子是黑色的,还印着些花纹,看起来十分珍贵,玲珑正好奇。
荀夫子突然眯了眯眼睛:“之前让你写的字怎么样了?”
玲珑赶紧站得直直的,慌忙从袖中取出绢帛上前递过去:“回夫子,小女已经写好了。”
荀夫子看了她一眼,方才接过去,瘦骨嶙峋的手将那绢帛打开。
荀夫子看了片刻后就将那绢帛收起来。
“子明小友,咱们走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啊,夫子请。”天明笑眯眯地作揖道。
玲珑赶紧跟上。荀夫子一路上也没再说话,她心里很紧张,这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呢?
之前荀夫子让她写白马非马为何是错的,她思来想去觉得祖父的话没有任何问题,那日碰见老伯喂马,她突然间明白。
首先白马一定是马,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然而祖父论白马非马也没有任何问题。祖父的白马论分三个方面论证白马非马。
其一内涵不同:“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马非马。”
“马”是一种动物,“白”是一种颜色,“白马”是一种动物加一种颜色。三者各不相同,所以“白马非马”。
其二外延不同:“马”包括一切马,“白马”的只包括白马,有相应的颜□□别,所以“白马非马”
其三共性不同:“马固有色,故有白马。使马无色,有马如己耳。安取白马?故白者,非马也。白马者,马与白也,白与马也。故曰:白马非马也。”
“马”包括所有马都有的特征。它不包含颜色,仅只是“马作为马”。这样的“马”的共性与“白马”的共性不同。所以“白马非马”
如此看来,白马非马没有任何问题。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荀夫子突然开口说道:“谈说之术:矜庄以莅之,端诚以处之,坚强以持之,譬称以喻之,分别以明之,欣驩、芬芗以送之,宝之,珍之,贵之,神之。如是,则说常无不受,虽不说人,人莫不贵。”
玲珑脚步顿了一下,有点意外。
荀夫子说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辩者必须对自己所辩的东西端正真诚,意志坚定,善用比喻,条理分明。要热情、和气、珍重、神妙,这样说出来的话别人才会信服,别人才会尊重自己所说的话。
玲珑笑了笑恭敬道:“谨遵夫子教诲。”
这时她心里才松了口气,荀夫子既然说辩者应该坚定自己所辩的,那她写白马论没有错误就没关系了。白马非马就是在否认白马是马吗?从整个辨合来看并不是,整个辨合一直都是在说白马与马不同,所以并没有问题。
真正的问题出在“非”字上。
东汉时期的《说文解字》中说,非:违也,从飞下翄,取其相背,凡非之属皆从非。
违,就是差异和不同的意思,这么看起来白马非马没有任何问题,白马和马有区别与白马是马并不矛盾。
之前她一直在想,名家那些言论还真是荒谬,但是她越深入了解就越是觉得名家也有它存在的理由。沐云曦那最后一场辨合更是让她深有感触,辩的目的并不是赢,而是明。辨合只是为了让辩的人和听的人都多些想法和选择罢了。而名家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就是这个目的走偏了。名家从上一代开始,便执着于赢。
玲珑将今天沐云曦提出的那场辩合回忆了一遍。
三人走了好远,一直是天明在兴高采烈地东拉西扯。看他抱着盒子好像把路都要挡住了,玲珑走到他旁边。
“来给我抱一会儿吧。”
“不用了,一点都不重。”天明果断拒绝了,这个盒子看着大,确实不重,再说就算重他也得抱着,谁让他是男子汉呢?何况玲珑姐姐的手……
天明突然想起来:“玲珑姐姐,你的手好了没有?”
“好了。”玲珑答,有点欣慰,这孩子还挺会关心人。
天明又是一会儿没说话,似乎在纠结什么似的,最后跑到她身边,小声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三师公?”
“为什么这么问?”玲珑觉得很奇怪。
荀夫子脚步也慢了一瞬。
“我今天看见你咬他了。”天明压低声音道,竟然拉着三师公也要咬他,天明觉得无法理解,他们平时看着不是很好吗?
未时末的时候,雪女又一次看向远处的小路,路上依旧没有人。
旁边的盗跖走过来,问道:“来了没有?”
雪女摇摇头:“应该快了。”
“怎么还没来?天都要黑了。”盗跖旁边的大铁锤粗声哑气道,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雪女噗嗤一声笑出来,转身看向大铁锤:“哪里就要天黑了,这不是还早着吗?你们还不赶紧出发才是要来不及了。”
盗跖歪到一旁的树上,嘴里叼着根杂草:“哎,他们走得也太慢了,算了我们还是快去快回吧。兴许回来的时候玲珑妹子就到了。”
张良先生前几日传信说“见龙在田”,帝国好像派人护送了什么机密文件,就是今日进入桑海地界,他们得跑一趟才行。偏偏这时玲珑要过来玩,平时他只能在暗处保护天明,也没机会露面。本想等她来了再走,没想到居然现在都还没到。
“嗨,走了走了!”大铁锤将锤子背在身后烦躁道。
盗跖把嘴里的杂草往旁边一吐:“好嘞,开工!”
两人一齐朝着目的地飞快地过去。
到达目的地之后,盗跖就和大铁锤一起躲在驰道旁的树丛中静静等待。
不多时,一队商人模样的人驾着一辆马车从远处过来。盗跖和大铁锤相视一看,从碗口粗的树杈上坐起来,蓄势待发。
雪女又一次习惯性看向远处时,终于在密林深处看见了几个人影。
她急忙回头大声道:“他们来了。”
接着便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