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从长平身边驶过
车厢门上缠绕着重重锁链，随着马车的行驶，铁链一下一下敲击在车厢门上，发出冰冷声音。
车厢门留有一道窄窄的缝隙，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散发出污浊气味。
忽然，一张脸孔凑到缝隙前，一双泪目满含祈求向外张望。
“救救我……”
一只手拼命伸出缝隙，虚无地在空中抓握。
那只手那样瘦，即便如此，穿过车门的缝隙依旧将手臂上擦出了数道血痕。鲜血很快渗出，她却不顾及疼痛，只拼命向着人群挥舞：“救救我……救救我……”
“唉，又是人贩子，造孽呦。”人们叹息着。
自然有人激动兴奋：“快走，去看看这次北客贩来的都是啥样子女人呦，南方的女人，水灵的很呐。”
马车向南而去。
老百姓啊，最爱瞧热闹，瞧着旁人的痛苦就能熬得下自身的煎熬。
人们三三两两结伴，一边骂着世道，一边踏着地上血迹，往南市走去。
“怎么会有人贩子？《大明律》将贩卖人口定为一等大罪，凡是定罪者，重秋后处斩，轻者也要流放三千里。就算大赦天下，贩卖人口也不在赦免范围内啊。”
长平震惊，说道。
逍曜叹道：“重利轻法。”
长平想要辩驳，又想起这一路之上的经历见闻，深知正是因为官员的腐败渎职令得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心中惭愧，顿时哑口无言。
逍曜迈步，继续前行。
长平驻足原地，望着马车去往的方向，心中愧疚犹豫。
她本是焦急赶往北京，此刻被那一声声泣血的“救命”阻住了脚步。
长平紧咬嘴唇，下了决心。
“先生。”长平追上逍曜：“咱们去看看吧。”
逍曜脚步不停：“乱世之中，无辜可怜人众多，救得一救不得二，救得一百救不得天下，你还要去吗？”
“我虽救不了全天下的人，却不能视而不见！只求无愧于心。”
逍曜点点头：“好，我们去看看。”
二人调转方向，向南而去。
南市是天津卫中买卖牲口的市场。
刚走到市场口，一股牲口的粪便臭味就迎面扑来。长平不由掩住口鼻。
牲畜的叫声此起彼伏，还有人们讨价还价的喧吵，一片嘈杂中，一声铜锣声格外响亮。
“南来北往的，走过路过的，老少爷儿们，都请来瞧瞧喽，这可都是江南的水灵妹子呦，掐一把，嫩出水来呦。”
长平不再顾及满地牲畜粪便和嘈杂的声音，焦急往前挤去。
她们一边是马匹，一边是牛。
南市的摊位是有讲究的，按照价钱贵贱分布。猪、羊在外圈，驴和骡子在中间，马匹和牛最贵，就占了市场最中心的位置。
此刻，就在买牛马的场合上，夹杂在马匹和牛之间，竟有十来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她们的手脚被绳子捆成一串，瑟缩挤成一堆。
一个高胖男人，手拿着马鞭，看守她们。
另一个矮瘦男人，则高声吆喝着：“各位，都来看一看啊！
……这位官人，一瞧就是风流人物，与咱们姑娘们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领回家中交颈睡。春宵一刻值千金，红粉香脂滋味美。谁睡谁知道！……
……这位大哥，瞧你‘身材孔武有力气，好汉美女正般配。桃花潭水深三千，飞流直下捣黄穴。’来看一看吧……
……大爷心中莫着慌，一树梨花压海棠。明年生个老来子，老汉老当体益壮。……
您说啥？家中有妒妻！‘家中有妻才正好，领回家中做洒扫。平常端茶又倒水，趁着夫人回娘家啊，搂进被窝偷嬉闹。’……”
人群中忽传出一声笑骂：“你说的好听，又不让咱们摸又不让咱们看，谁知道你那姑娘是不是你说的那么好？”
“这位小哥说的好，想上手摸也容易，五个铜板任意摸。”矮瘦男人挤眉弄眼：“你要是有那本事，光摸就能爽快了，得，也不问您加要钱！”
众人哄堂大笑。
之前问话的男人涨红了脸，吆喝道：“你那女人是金的？摸一把就要五个铜板？没听说卖牲口检查牙口还得花钱的！”
看热闹从不缺少起哄的！当即就有人叫起好来。
矮瘦男人也不生气，跟着****两声，示意高胖男人：“大伙儿说的在理，那就让大家伙先开开眼。”
高胖男人手起鞭落，鞭梢就扫过女子们的身体。
顿时女子的尖叫声迭起。
鞭子过处，原本就破烂的衣衫被抽出一道一道破碎，几鞭子下来，女子们几乎就衣不蔽体。
手臂上、肩膀上、后背上，甚至胸脯上，衣裳破碎成布条，露出雪白的肉体。
男人们看的过瘾，大笑叫好。
长平再也忍不住怒气，怒斥一声：“你们家中都没有妻女姐妹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目光皆盯向了长平。
矮瘦男人痞笑着：“要是有就好了，我帮她们找个好人家享受富贵，顺便挣个辛苦费。”
长平衣着朴素，面上刻意以尘土遮蔽容貌。但此刻，她觉得矮瘦男人的视线简直要剥开她的伪装，令她心生忐忑。
“啧啧，真个心疼人呦，姑娘，世道艰险，你不如跟了我走，我保管给你寻个好归宿，好过这样吃苦受累的。”
不等长平来骂，随着一声高亢驴叫，小毛驴奔前几部，转身就飞蹶蹄子，两个坚硬的蹄子就结结实实踹在男人的胸口上，将矮瘦男人踹翻在地！
“哎呦……别把这畜生打死了，抓住了还能卖钱！”矮瘦男人滚翻在地，还不忘交代。
高胖男人跨前一步，举起鞭子，就要向小毛驴背上抽去。
“谁敢！”
长平威严一喝，公主的威仪当即震慑住所有人。
小毛驴趁机就跑回了逍曜身边。
逍曜傲然站立，摄人气魄发散而出。
人们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小小女子心生怯意，在她的喝斥声中，他们忍不住就要躬身下跪。
矮瘦男人呵呵讪笑：“小的是好心，怕姑娘独身行走被坏人欺负。既然姑娘有人保护，那小的就……不敢造次了。呵呵……呵呵……”
“贩卖人口是死罪，你速速将她们都放了，我可以饶你一次，不去报官。”
男子苦着脸：“她们都是没家没亲人的孤女，我一路养着她们，把她们带到天津来，也算是救她们一名啊，况且……况且也花了不少钱呢……”
长平怎肯向这等卑劣刁民妥协！她冷笑一声：“那就去见官吧！”
“放！放！我这就放人！”
矮瘦男人向同伙示意，同伙将捆绑女子们的绳索割断。
然而，那些女子们却瑟瑟发抖着，不肯离开。
“你们自由了。”长平高声说道。
“走吧！都快滚，老子不养你们了！”矮瘦男子上前，一脚一脚踢在女子们的身上。
女子们惊恐跪地，磕头求道：“我们不逃，别赶我们走。”
矮瘦男人得意洋洋：“看吧，是她们自己不走。姑娘是大户千金，自然不知道乱世里孤女的命，要不就是被坏人糟蹋，要么就是活活饿死。要不说我是救她们呢。”
长平震惊又难过，愣在当场。
逍曜走上前，牵起长平的手，领她缓缓向外走去。
许久，长平悲伤茫然问道：“先生，她们为什么自甘堕落？苟且活着真的比尊严还重要吗？”
逍曜温和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不……这是我的错……”
长平在心中接着说道：“这是朱家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