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之中,热气氤氲,主殿风华殿中,四处摆放着消暑的冰块,寒气弥散出来,为这炎热的孟秋驱散了不少暑气。
自被册封为皇太女之后,桑若寜便正式入主东宫,带着贴身侍女绿意、贴身护卫冷侵衣,一起搬到了东宫居住。
风华殿中,凉意悠悠,桑若寜正侧身斜躺在雕花的朱红贵妃榻上小憩,微阖的双眼间透露出一丝慵懒。
自当上皇太女,除了入主东宫初始那几日,她忙着应付拜帖前来祝贺的诸多朝臣以及他们的家眷,整个东宫忙了好长一段时间外,而后的日子她的生活又逐渐冷清了下来。
她刚当上皇太女不久,对于朝政之事全然陌生,又刚死里逃生回来不久,桑廷玉心疼女儿,并未让她接触朝政之事,只说让她安心待在东宫,身为储君该做的事,待她送长姐桑若筠和亲回来后,他再派人教授于她。
桑若寜也落得个清闲自在,整日里在东宫与冷侵衣比武练剑,也不失为一番乐趣。
冷侵衣对她的称呼还是一如往常,并未因她身份的变化而有所不同,他依旧唤她“姑娘”。
她也并未将他当作下属,而是依旧将他视作弟弟,任由他随心称呼自己,让他在东宫自由活动,对他没有任何限制。
她正半睡半醒,整个人迷迷糊糊,殿外突然传来内监捏着嗓子发出来的通传声:“青霓公主驾到,四皇子驾到——!”
她一挑眉,张开双眼,顿时清醒了过来,心道:长姐和珺儿怎生来了?
须臾,身着雨过天青色曳地软烟罗长裙的桑若筠,与身着一袭月白锦袍的桑珺一起缓缓走了进来。
桑若寜连忙迎上去,见桑珺身后还跟着辰乐,顿时更是欣喜:“长姐,珺儿,你们怎么有空来我这东宫了?”
桑若筠看了一眼身侧的桑珺,道:“我来东宫看你,恰巧在宫道上遇见了珺儿,他说有事要来找你,我们便结伴一起过来了。”
桑若寜点点头,随即道:“别站着了,都快过来坐下吧,绿意,看茶!”
“喏,殿下!”在风华殿内侍候着的绿意回完话,便立即朝着内室走去,准备茶水去了。
自从桑若寜当上皇太女,所有人对她的称呼都变成了“太女殿下”,连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绿意也不外如是。
领着长姐和珺儿在榻上坐下,桑若寜看着站在珺儿身后的辰乐说道:“辰乐,你也坐下吧。”
辰乐连忙摆摆手,推拒道:“不了姑姑,你如今是皇桑国的皇太女了,我只是四皇子的书童,不能那么不知礼数,我不能坐的。”
虽然嘴上说着她已经是皇太女,但辰乐叫惯了桑若寜姑姑,一时间并未改过口来。
自被公孙锦和温亭樱洛带回皇桑国,卓淇便跟随公孙锦做了他的护卫,绿意身为桑若寜的贴身侍女,在桑若寜失踪那段时日,一直待在她从前的寝殿中,她回来后,便跟随她一起到了东宫。
而辰乐则无处可去,但也或许是缘分使然吧,他与桑珺年龄相仿,性情相合,从前在长风寨里也见过几面,算是粗略认识,后来桑珺便把辰乐带在身边,做了他的书童。
这还是回宫以后第一次看见辰乐,桑若寜不免很是欣喜,看辰乐气色红润,个子也长高了许多,看来珺儿应该挺喜欢他,对他挺好的,她也放下了心来。
“你都还叫我姑姑呢,在姑姑面前,又何须在乎那些虚礼?”桑若寜对着辰乐笑得很是和善,“姑姑让你坐,你就坐。”
辰乐不过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她不想早早就与这孩子生出距离来,从前在长风寨里她一直拿他当亲弟弟养着,如今进了皇宫,她也依旧是这样打算。
辰乐摸了摸头,红着脸道:“姑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还不待桑若寜开口,桑珺已然转头看向辰乐,出声劝道:“乐乐,三姐姐让你坐下,你就赶紧坐下吧,别扭捏了!”
见桑珺发话,辰乐这才不再忸怩,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眼见辰乐居然如此听桑珺的话,而桑珺唤他的称呼竟然是“乐乐”,桑若寜神情古怪地打量着他们二人,心道他们果真是年龄相仿,相处得可真好。
不一会儿,绿意便将茶水奉了上来,而后退后在一旁侍立。
桑若寜端起茶杯,边品茗便看向桑若筠和桑珺:“长姐、珺儿,你们来我东宫,所为何事?”
桑若筠喝下一口茶,道:“珺儿,你先说吧,我的事,不急。”
“嗯!”桑珺点点头,旋即看向桑若寜,目露诚恳,“三姐姐,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桑若寜倏然挑眉,敲了敲他的额头,“你个小孩子,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你又没对不起我过。”
“不,三姐姐,我对不起你。”桑珺抿唇,嘴唇微嘟,颇有些愁闷,“我母妃之前在凌云殿上说的那些话,定然让你很不开心,母妃对不起你,便等同于是我对不起你。我是特地来与你道歉的,请三姐姐不要生我母妃的气,我母妃她也只是为了我。”
桑若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是很不喜欢熙贵妃,想起那日凌云殿中的事,神色顿时变冷了不少。
见状,桑珺连忙加重语气说道:“但三姐姐,珺儿对储君之位毫无想法,我母妃她说的那些话,你就权当没听见可好?我绝对不会与三姐姐你争这皇桑国的储君之位的,我也会劝母妃以后不要再说那种话,惹三姐姐你不开心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如蚊呐,斜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桑若寜。
原来他是特地过来对自己表明无意皇位的决心,怕她心中对他生出嫌隙,桑若寜顿觉好笑。
珺儿这是看重她,怕因那日凌云殿中熙贵妃那番话,导致他们姐弟情分生疏,特地前来对她道歉的。
良久,她扬眉一笑:“无事,珺儿,三姐姐没那么小气、不能容人。至于你母妃,三姐姐也不会同她一般见识,你别多想。”
“三姐姐你真的不生珺儿和母妃的气吗?”桑珺眼中放光。
“嗯!”桑若寜郑重点了一下头,生怕桑珺感受不到她的诚意。
桑珺顿时喜笑颜开:“三姐姐你不生气就好了!”
他旋即又蹙眉,眉目间颇有些委屈:“珺儿就怕三姐姐从此以后不喜欢珺儿了,那样珺儿会很伤心的……”
桑若寜捏了捏他的脸颊,宠溺笑道:“怎会?你是三姐姐唯一的弟弟,三姐姐疼你都来不及呢,怎舍得不喜欢你!”
虽然很不喜欢熙贵妃,但对珺儿,她却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和疼爱。
桑珺眸中涌现无尽感动,暗下决心以后无论如何也要善待三姐姐,报答她这么多年来善待自己的恩情。
桑珺与辰乐都还是少年心性,说完了要事之后,便耐不住寂寞,在东宫待不下去了,开始左顾右盼,做什么事情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看出他们的意兴阑珊,桑若寜遂让他们离开东宫,自己结伴同玩去了。
风华殿内安静下来后,桑若寜看向桑若筠,说道:“长姐,珺儿和辰乐已经走了,你可以说说,你来找我,是所为何事了。”
桑若筠嗫嚅半晌,才启唇道:“阿寜,你当真……要护送我去天邺国和亲吗?”
桑若寜颔首:“自然要去,这件事父皇已经昭告天下了,我不能反悔的。”
桑若筠眉宇间蕴含着担忧:“你是不是……是想去天邺国,做什么事?你突然说要送我去和亲,这实非寻常,我担心你……会做出什么于你自己不利之事,故来问问你。”
长姐一颗玲珑心,原来早就看出了她的意图有异,桑若寜扬起一缕浅笑,道:“长姐,你无须担心我,我心里有数的。”
“阿寜,你当真是……”桑若筠面色倏然变白,“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就忘了之前的事,你是不是……想去天邺国复仇?”
桑若寜眸色高深,微微勾唇,笑意阴冷:“该死之人,我不会任由他们逍遥法外,我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桑若筠眉间染上深重的忧虑:“阿寜,如今我们皇桑国势弱于天邺国,你不可轻举妄动!我担心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行事不当,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桑若寜淡笑道:“长姐,请你无需担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长大了、成熟了,是时候该保护我珍爱的人们了。”
须臾,她眸光顿转凌厉:“我不会任由我们皇桑国就这样一直被天邺国欺压下去,我也绝对不会……就这么让你去和亲,嫁给天霖帝那个猥琐的糟老头子!”
桑若筠眸中潋滟,看着桑若寜凛冽愤恨的面色,眸光如水波粼粼,微微颤动。
知晓小妹是真心心疼自己,想救赎自己,她很感动,却也很担心。
“阿寜,我知道你心疼我,但这……或许也是我的宿命吧,你不可为了我莽撞行事,我怕……怕你会出事,我们皇桑国也会因此再受侵扰。我是不想嫁给天霖帝,但……咬咬牙,也不是不能忍过去。”桑若筠面色苍白,语音哽咽。
她素来高傲要强,近段时间却被和亲之事磨平了棱角,内心里只余深重的悲哀。
听见素来高傲的长姐这被迫妥协的话,桑若寜心中宛如银针刺入,疼痛至极。
她不会任由自己的亲人们就这样被人随意欺凌,天邺国和萧湛宇、苏寂弦欠她的,她会一一讨还回来!
还有萧尽泠,这次去往天邺国,她也一定要他好看!
良久,她伸出双手,紧紧拥抱住桑若筠,轻柔却坚定地说道:“长姐,从今往后,我都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担心,也不要难过。我的姐姐,一定要配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我不会允许天霖帝糟践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