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梁,根本就是不把我们孟副史放在眼中!”
更深夜浓,孟府濯然居中,孟青和坐在上座,座下的,是几个朝上的同僚。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醉意,说话也有些不加避讳了。
“我看也是!仗着自己是陆机提拔的正史,便觉得自己高我门一等。”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义愤填膺的开口道,“他不是不知道,我们孟副史,那是孟太傅独子,又得是七殿下的内臣,还深的皇后娘娘器重,他与孟副史作对,便是与皇后娘娘作对!”
“洛兄气愤,也要注意分寸才好。”座上的孟青和不痛不痒的劝道,“虽然这是孟府,但小心隔墙有耳。”
春苔作为酒侍,为孟青和的每个同僚都添了酒。
“那又如何!”中年男子依然愤愤不平,“我等都是靠孟副史提拔,才有了今天这个位置,对孟副史感恩戴德,也实在见不得钱梁那家伙,不仅独揽司中权利,还处处为难您!”
孟青和仰头饮了一口酒,无奈摇摇头:“谁叫他是正,我是副呢,形势比人强啊。”
正说着,殒奴从侧门而入,将一坛老酒拿了进来。濯然居夜饮,缺少人手,便有人着荷姑来伺候,殒奴不放心,便应了这个差事。这一夜,他都屏风侧听着,这场夜饮,无非便是几个溜须拍马的人来捧杀孟青和的。
“更可恨的是!”座下另一个男人开口道,“今日那钱梁,竟然因为七殿下留了孟小姐在宫中小住的事情,诳言孟小姐家教不严,诋毁孟小姐名节!”
听到这个,殒奴直了直身子,表情有些僵硬。
“七殿下与青儿的情谊,这贺都任谁都是知道的。”孟青和并不在意一般,微微一笑,“也只有钱梁这个从全州来土包子,才会觉得惊讶。”
“他说的实在难听。”座下有人应声道,“那钱梁竟然说,既然七殿下能邀孟小姐小筑,那么他是不是也能请了孟小姐去府上做唱客,给大家助兴!
“竟然这般猖狂,人言可畏,这孟小姐毕竟还未出阁,被钱梁这等小人诳言,实在是让人气愤!”座中人激愤不已。
一旁的殒奴听了这些话,眉头下意识的锁紧,目光有些暗淡,手握紧衣角,努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
钱梁,便是在这夜死的。
他本是在行院,与花魁朝云共赴云雨,天蒙蒙亮时,他从行院后门悄悄离开,往自己的宅邸去。路上,车夫被什么击晕,倒在地上,等他再醒来,却看到车中的钱梁,身子还温热,但脑袋却被一旁的石头砸的凹了进去,满脸浑身都是血,眼睛翻着,死不瞑目一般。
车夫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引来了众人,报了官。
律史司的正史,当街被杀,律史司、卫戍军、还有禁宫纷纷派了人来,先给钱梁收了尸,再盘问了过往的人,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有人看见,有人从那马车上跳下来,入了最近的宅门,而这个宅门,正是孟府的后门。
上阳宫,皇甫卓也觉得不可思议,只是这几日,他新纳的兰妃,着实让他费了精力,眼下,他只想赶快结束这场争辩,回去拥着美人儿,好好再睡上一觉。
朝上的争辩未结束,下了朝,皇甫铎和皇甫渊便追到了内殿。
“父皇,这钱梁在律史司一向严明公正,儿臣认为,这必然是律史司内有人蓄意报复!”皇甫铎开口道。
“襄王兄这么说,似乎已经锁定了凶犯。”皇甫渊在一旁,幽幽开口道。
“自然。”皇甫铎望着皇甫渊,“有人看到,事发当日,那凶徒下了马车,入了孟府宅院,这个证据,还不够确凿吗?”
皇甫渊冷笑一下:“从马车上下来,不一定便是凶手,即便是凶手,入了孟府,怎知不是掩人耳目,故意栽赃!”
“七弟这样说,莫非是要为了孟副史辩白!”
“如今青和已经被解职在府,事情还未调查清楚,襄王兄便记着要办孟太傅包庇之罪,罪从何来?”
“都说七弟与孟家小姐走得近,如今看来,这孟家小姐还未入宫,七弟便开始维护老丈人了!”
皇甫卓越听越烦躁,他摆摆手,盯着殿下跪着的两个兄弟,眼神如衰鹰一般,虽不如往昔凌锐,但依然犀利。
皇甫卓声音有些含混,“老四,你若想拿了孟家,你便找到切实的证据来。老七,你若维护孟家,你便找了真凶来。在这里吵吵个没完,让人厌烦!”
听父亲这样说,两位皇子皆不再做声。
“不过你俩记着。”皇甫卓开口道,“当街斩杀朝廷命官,罪无可赦,若是没有结果,朕定不饶你们!”
“是,父皇。”
兄弟二人踧踖不安,各怀心事,行了礼,各自退下。
***
刚刚出了上阳宫,便见苏满急赤白咧的跑了过来。
皇甫渊有些不悦,刚想斥责苏满没规矩,苏满便急忙开口道:“殿下,您…您可算出来了,夏夫人让奴才来请您。皇后娘娘刚刚去了承乾殿,去佐阁了!”
皇甫渊顾不得许多,入了承乾殿时,整个人都是气喘吁吁。
承乾殿的凤仗还未及撤走,皇甫渊一脚踏入承乾殿,便被等在一旁的贞嬷嬷给请到了承乾殿内殿。
路上,皇甫渊低声问道:“贞嬷嬷,母后去了佐阁,那青儿呢…”
贞嬷嬷叹了口气:“殿下莫要问了,老奴不敢多嘴。”
内殿外,堆了比平时还要多的宫女和内侍,都是昭仁殿的人。
皇后坐在殿内,凤仪万千,她似是等很久了,望着皇甫渊入内,表情淡然。
夏妩跪在一旁,佐阁里伺候的人也一应跪在地上,皇甫渊定神看看,却不见孟青夕的身影,他内心翻搅,有些担忧。
“不必看了。”皇后早已看出儿子的心思。
“儿臣…请母后安…”皇甫渊向皇后行了跪礼。
“怎么,那丫头不在,你失望了?”皇后冷笑一声。
“母后,您把青儿…怎么了?”皇甫渊低着头,轻声问道。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皇后望着皇甫渊,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无论你怎样宠着她,哀家都容着你,一个女人而已,你总有烦腻那一天,可如今,她母家获罪,你还将她留在身边,你这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正在袒护着她,和她的母家。如此一来,你父皇要怎么想,群臣要怎么想,天下要怎么想!”
“母后,是儿臣想的太简单了。”皇甫渊抬起头,露出一个哀求的表情,“可眼下,儿臣只想知道,您把青儿怎么了…”
“你!”皇后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一个女人便将你迷成了这样,这是要葬送了你的!”
贞嬷嬷忙扶住皇后,小心劝慰。
“如今那老四娶了扶烺成了襄王,那些个阴差阳错,哀家心里都明白,也不想细查了。”皇后冷厉的看着儿子,“要想保护你心爱的女人,你就要掌握权力,看看如今你手上还剩下什么,一些苟延残喘的老儒,真要到了兵戎相见那一刻,你要他们为你上阵杀敌吗?”
皇甫渊低下头,霜打茄子一般,任凭母亲诘问。
皇后望着儿子失落的模样,有些心软,她叹了口气:“罢了,孟青夕哀家着人送回孟府了,这个时候,要避嫌。至于你,这些日子也莫要出宫见她了,趁着这几日她不在,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皇后说完,离开了承乾殿,众人仿佛潮水一样散去。
皇甫渊起身,又许了夏妩起来,他若有所思,整个人毫无风采。
“殿下放心。”夏妩宽慰道,“孟小姐被送走,虽然匆忙了些,但却没有怠慢。皇后娘娘爱重您,自然也会宽宥您爱护的孟小姐…”
皇甫渊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焦灼。这些日子,他留孟青夕在禁宫,便是要让她忘记那个殒奴,如今仓促回府,再次过上与殒奴朝夕相处的日子……想到这里,皇甫渊心绪翻涌,心口有一股气堵得他不能呼吸,便恨不得现在就出宫,将她抢回来,栓绑在自己身边,永远不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