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二回 风欠小子表衷情 花面丫头埋祸根 中
作者:江陵野客      更新:2019-11-22 22:59      字数:3264

且说秀敏这一日,便在御茶房内忙前忙后地帮衬着。晚间,秀敏给溶月端药去时,瞧她精神倒好些了,便扶她坐起身来说话解闷。秀敏道:“今儿御茶房没姐姐都乱成一锅粥了,怎么连佟大人也不见呢?”溶月舀了勺汤药,略顿了下道:“大人有事告假了。”秀敏道:“告假?什么事这么紧急,非得这个关口告假。”溶月平静地回道:“佟夫人临盆,昨儿夜里诞下位小公子,大人今日便告假一天。”秀敏听了,半天说不上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看着溶月喝药。溶月喝完药道:“怎么突然哑口了?”

秀敏接过药碗道:“姐姐若觉得苦,我去拿些金丝蜜枣来。”溶月拭了嘴道:“不必了,药本就是苦的,吃了甜,只会更苦。”秀敏刚说了声‘月姐姐’,就听外头有人在喊‘月姑娘在么?到点该传茶了。’秀敏起身道:“姐姐先歇着,我去奉茶。”溶月道:“皇上这个时辰一般都喝六安提神,六安你泡过多次了,不必我再交代了吧?”秀敏道:“姐姐放心,我记着呢!”话落又出去对喊话的公公道:“李公公先回吧,我一会就送去。”

这边秀敏泡好了茶,端着茶盘进了乾清宫,见玄烨正伏在东暖阁的炕桌上,便悄声问站在门旁的顾问行道:“皇上怎么睡着了?”顾问行说:“这不快万寿节了嘛,今年又逢整要大庆,各地请疏祝寿的折子都上来了,这几日的奏折着实是翻了倍。皇上又要派官员去祭祀五岳、五镇、四海、四渎、长白山、先皇陵,哎呦,多了去了。诸事杂生,皇上连着三晚都是四更才睡了。这会子,我特意让皇上缓会儿。”秀敏听了叹道:“这是享福还是受罪呢!”顾问行道:“礼数在这儿,没办法。你轻声进去吧。”秀敏走到玄烨跟前放了茶,见他手里还握着笔,便细手弯腰想取出那支象牙八仙紫毫笔来搁到笔山上。可笔还没从指间滑出,玄烨就醒了,他速即夹紧笔道:“取我笔为何?”秀敏一惊,忙起身道:“握着笔睡多膈应呀!舒服点睡不好么?”

玄烨瞧她天真可爱,又瞟见了桌上的茶,故而笑问道:“不是说再也不能喝你沏的茶了么?怎么又送来了?”秀敏含笑道:“今儿还没过呢,明儿皇上是真喝不着了。”玄烨放了笔,端过那杯茶道:“那我可得细细品尝了。”正要饮时,见秀敏拿了茶盘要走,忙又放下道:“呀,砚里墨干了。”秀敏回身放了盘道:“奴才来研。”说着微卷袖口,取铜匙自烧蓝凫式水丞中舀了水,滴了两滴于松花江石葫芦砚上,又从墨床上拿起长条徽墨来研。玄烨饮过茶道:“你到御茶房多少日子了?”秀敏画圈研着墨,想了会儿道:“二十来天了吧。”玄烨又问道:“那你可想去别的地儿?”秀敏道:“去哪儿?”玄烨又饮了口茶,略显紧张道:“比如说,御膳房呀。”秀敏‘啊?’了声,不知所云道:“为什么要让奴才去御膳房呢?”玄烨忙道:“不是让你去御膳房,只是举个例子。又或者造办处呀,你想去么?”

秀敏真是不懂玄烨在讲什么,满脸困惑道:“皇上,您到底想问什么呀?奴才不想去造办处。”玄烨放了茶,又提笔蘸了点墨,佯装在看奏折道:“那你既然都不想去的话,就留在我身边,如何?”秀敏猛听了这话,心儿眼儿都喜到了一处,转却又犹豫了片刻道:“皇上身边人够多了,奴才不想凑这热闹。”并接道:“这墨已研好了,奴才告退。”玄烨心里本是艳阳天,谁曾想呼喇喇就变作了弇-日云,这一盆冷水浇得玄烨措手不及。待他抬头回身,见秀敏已出了殿,气得站在炕上喊道:“顾问行!她这是什么意思嘛?是在回绝我?”

顾问行忙不迭跑来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这天下,除了那位,谁还敢回绝皇上您呀!她这是欲擒故纵,欲迎还拒,欲就姑推,欲...欲...”玄烨急道:“欲不出来就别欲!”顾问行又嘀咕了句‘半推半就’。玄烨坐下丢开笔道:“那怎么办?”顾问行说:“当今之计,唯有先冷她一阵,您现在去找她,就上她的当了,您得等她来找您!您不如也来招欲取姑予?”玄烨急中也要纠错道:“欲取姑予不是这么用的,应当是按兵不动再出其不意!”顾问行竖指笑道:“皇上说的是。”玄烨道:“没错,等着,八风也把朕吹不动。”又接道:“欸,永寿宫抓紧点收拾!”顾问行应了声,便走开了。玄烨面上虽这么说,心中到底不是滋味,再一瞟,奏本还一沓没批呢!叹口气,仍是拿起笔来批折子,又自语道:“国事为重,国事为重。”此后一夜无语,不在话下。

次日,秀敏在礼部练琴,是心也慌意也乱,好几个音弹错了不说,弦也断了两根。周大娘有些恼火道:“秀敏丫头,你今儿是怎么了!跟撞了邪似的!”秀敏低眉回道:“许是有些累了。”周大娘见日头也快下去了,便说道:“若是累了,就早些回吧,明儿可不许这样了!”秀敏放了琵琶,便回宫了。她昨夜依着性子拒绝了玄烨,理当痛快才是,可心里反而怅然如有所失。今又等了玄烨一日,不见来找,愈发怪到起玄烨了,再一想起之前他为了气王佳氏拿自己当幌子,心里便连连骂他是没心没肺又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第二日,秀敏仍是倦倦懒懒地去礼部练琴,依然是十音错四音,可今日周大娘倒也跟撞了邪似的,不光不恼,还细语安慰,反复教习。中途待吴公公去出恭时,周大娘看准时机从袖中抽了几张曲谱出来,又拿出一张递与秀敏道:“秀敏丫头,你看看我这新曲谱得如何?”秀敏接过曲谱,轻哼了段,似为妙音,又拿起琵琶漫漫弹了回,盛赞道:“这当真是周妈妈你作的?真是好曲!”周大娘接道:“我这十年来作的曲,这支可称冠。”秀敏看着谱子,晃头笑道:“好曲,这曲作的真是好。这想必是周妈妈你思乡时所作,喁喁自语,如泣如诉。”

周大娘移近一步道:“那依丫头你看,此曲,可作贺寿之曲否?”秀敏想了想道:“曲虽好,可论贺寿的话,难免有些伤感。”周大娘道:“不然。丫头你想呀,那前头的乐舞都是闹哄哄的一团,皇上看多了难免就疲了,这最后一曲若仍是欢天喜地的,就无甚新意了。而用此曲,恰有‘唯见江心秋月白’之意境。皇上听了此曲,前头的就成了浮云,只有最后一曲‘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呀!”秀敏听了自思道:“好一个‘唯见江心秋月白’,没想到这妈妈竟有此等才学,以往倒是我小瞧她了。”周大娘见她犹豫不决,又接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丫头你了,我这后半辈子可全指着这支曲子了!”

秀敏不解道:“这是何意?”周大娘道:“丫头你不知,我至今无夫无子,孤身一人,全靠教琵琶谋生。可京中教坊林立,我想要立一门户,何其难呢!我又没有贵人相助,这次若不是因着我是女流,这等好差,又如何轮得到我?而我作的曲,若能奏给皇上一听,我仗着这么点虚名,也不会再怕‘门前冷落’了。”秀敏听罢,道:“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么多的苦处。”周大娘道:“那秀敏丫头,你可愿帮我一把?”秀敏道:“听了妈妈这番话,岂有不帮的道理。”

周大娘握着秀敏的手,正欲再说些什么,忽见窗外走过了吴公公的身影,忙又将另几张曲谱递给秀敏道:“丫头,你何不再考虑下这些曲子呢?我看这些曲子也不错。”秀敏接过曲谱,看了几眼,写的音律不通,实难成曲,便说道:“不必再看了,就这支曲子吧,这支最好。”周大娘瞧吴公公已经进来了,又问道:“那上头问起来,怎么说呢?”秀敏道:“我自会去跟郎中说的,周妈妈不必操心。”周大娘道:“那就听你的,我不管了。”秀敏接道:“那自今日起,我便只弹这一支曲子。”周大娘低应了声,又收回了其它曲谱。既定下了曲子,秀敏便也无暇顾及旁事,每日都只练这一曲。

转眼便到了农历三月十八(五月四号)。这日,御茶房自寅时(凌晨3点)就已忙作了一团。佟清鸿对着礼单一一核对赏茶;溶月和墨竹在烧水沏茶;绿萼在昭仁殿内服侍玄烨盥洗更衣;白菊跟着赵公公去取一套新制的寿彩茶器;碧桃更早点就到了御茶膳房待命。御茶房外,端凝殿更是进进出出,来往不绝。一溜儿十二个太监依次捧着金佛舍林夏朝冠、三十五龙明黄夹朝袍、片金缘边石青领等礼服冠带,正朝昭仁殿行去。御药房也不敢闲着,各类应急丸药和西洋药露都得备着,以防不测。出了乾清宫,东西各宫皆是银釭正灿,哪宫的主子不手忙,哪宫的奴才不脚乱。过了午门看皇城,天上一条银河,地下一带火龙,文武百官府里的灯笼都明晃晃排到了大清门。大清门外是北京内城,各样大小戏台都在披星搭建,昆腔和戈阳腔,今日要唱遍每一处巷陌街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