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十八回 赏海棠杂忧错生 绣琼花淡日安度 中
作者:江陵野客      更新:2019-11-22 22:59      字数:3275

正这时,塔尔玛捧了剔犀如意小盘进来道:“主子,那山药还得蒸会儿,奴才先拿了些五色干果来。”昭宪忙将那纸折入袖中,又掩泪起身道:“敏妹妹,我先回宫了,改日再来。”说罢也不等秀敏相送,自己便出去了。塔尔玛愣住了道:“主子,昭主子怎么哭了?”秀敏倒像没听见这话似的,坐下抚腮嘀咕道:“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难不成这写的是她?”塔尔玛放下盘问道:“主子,那牵丝山药还做不?”秀敏仍不吭声,呆在那儿活像个闷皮球,塔尔玛自觉无趣便转身出去了。

这边格福正在厨房里用小炉熬糖,见塔尔玛进来了,脸子拉到地上道:“催催催!就是皇上来了,也没这么急着要吃的,你又来威风什么?没见小冬子正添柴呢!”塔尔玛道:“嬷嬷你嘴上再不饶人,耳朵总不聋吧?你哪只耳听见我催了?”格福冷哼道:“你当你是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小冬子忙打岔道:“姐姐来是要交代什么?可是主子们要添茶了?”

塔尔玛道:“昭主子回去了,这...”此话未完,格福便把搅勺一摔道:“你们可真会使唤人呐!知道这玩意不是好做的,喝口水的功夫也要紧着我做,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哪宫的主子额外要些小点不是另给赏钱的?倒是咱们这主儿,皇上也没少赐那金的银的,一没见她戴,二没见她赏,保不齐都被你这个下贱胚子哄到手了!”

塔尔玛虽被这话气得脸色绀红,嘴尖却不带钝的,回骂道:“你骂谁下贱胚子?好歹我也是寿昌宫赏来的,你算什么敢骂我?就你这糙皮烂肉的也配戴主子那些首饰?难不成你还想捯饬给皇上看?呸,别让我替你害臊!你放心,今儿绝不让你白费功夫。主子说了,这牵丝山药你照做不误,做好了端去给纤云吃!她正养着病,需吃些软的。”小冬子见她俩是认真要吵一架,早溜出去找顺成了。

格福一听这话,火气冲顶,转手提了桶水就浇熄了灶火,并啐道:“她纤云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横竖现在都没得吃,要吃?要吃让主子来找我!”塔尔玛道:“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了,如今连主子和纤云也敢嚷嚷了!我看你真是皮厚要打了!我不管你这些,只要你敢不做,看谁饶得了谁!”话落便转身走了。格福操起根面杖赶上去道:“死丫头,你今儿还想降伏我?打量你大娘好欺负呢!”谁想前脚刚迈过门槛,忽见秀敏出来了,一时慌得背手藏了面杖又躲了回去。

这塔尔玛也瞧见了秀敏,走去问道:“主子要去哪儿?”秀敏道:“我去趟延禧宫。”塔尔玛见她神情紧张,遂不再多问,只随着她出去了。这主仆二人进了琼苑西门,正打宫后苑里过时,忽见旁道上皇后宫中的哈齐嬷嬷带了个一岁半大的小公主抓蝶玩,那小公主一弹一弹地朝秀敏跑了来,又贴膝抱住秀敏,咕噜说着‘蝶,蝶’。秀敏俯身笑道:“蝴蝶飞到天边去咯。”

哈齐嬷嬷领着宫女巧儿和祥儿赶来行了礼又抱起小公主道:“敏主子衣上的蝴蝶绣得跟真的一样,别说格格了,奴才们也花了眼。”秀敏看了眼袍边,又笑问道:“皇后也在呢?”哈齐嬷嬷道:“在那边凉亭里。”秀敏想着既碰上了皇后,自然不能不去问候,昭姐姐那事儿只好先搁着了,遂说道:“那嬷嬷接着陪格格玩,我去皇后那儿看看。”哈齐嬷嬷听后便叫了巧儿引秀敏过去。

此时,济兰正在四神祠旁的小凉亭内专心绣花,忽听有人进来请安,抬眼见是秀敏,笑说道:“今早见你神思倦倦,我当你回去补觉了呢。”秀敏摸面道:“啊?没有呀。”济兰颇有深意地一笑又招她过来坐。秀敏见桌上绣筐里放了十几色的绣线并各类绣具,一旁还摆了些零嘴,柏青站在一侧穿针捻线,济兰拿着手绷正绣花瓣。

秀敏看着半露的沓样道:“我倒是头次见拿琼花做花样的,真出奇。”济兰边抢针边道:“前几日我见老祖宗的那副眼镜套真是不一般,一问才知道是灵芸新做的,我就讨了个巧,拿了她的花样来改了改。”又抬头看了眼说:“别干坐着,也尝尝这些小甜食。”秀敏笑道:“她的活计最是出神入化,以往我们在辛者库那会儿,舒姑姑就喜欢得下不来地。”

济兰打了结又向柏青手里换过红线道:“老祖宗不也是这样?现今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得她了,索性慈宁宫的大小事儿都交给她管,也是多亏了她,苏麻喇姑姑才能轻松些。那些奴才们也没一个不服她的,这丫头是真有些才干,况年纪还那样的轻,怪道老祖宗要说我们都不及她这一个。”秀敏耳听灵芸在慈宁宫过得如鱼得水,心里自是高兴无比,又听皇后这般称赞,不免要为灵芸谦虚番,遂笑道:“我自是比不上她,皇后却是比得上的。”济兰却以为秀敏吃醋生了气,连忙宽慰她道:“你是主,她是奴,你何必跟她比呢。”

秀敏见皇后听岔了自己的意思,却又体会出了她这话的好意来,想自己一个奴才出身,哪里就值得她来低就呢?故而不再言明,只笑说:“皇后说的是。”心里对济兰却是更加敬重。秀敏因见一旁的盒中放了个做好的香囊,和这个是一对,又是半圆形的且用的是吊带,显然是送给男子的,便笑道:“皇后如此费心,我看端凝殿那些绣女们的工钱也要分出来点才好。”

济兰笑道:“我哪有她们的本事,不过是端阳节快到了,皇上的香囊也该换些新样式了。”秀敏刚叉了石蜜块要蘸豆沙来吃,听后又放下道:“哎呀,答应皇上的扇套还没做呢,这端阳节怎么又要到了。”济兰道:“说是快了,也还有一个月呢,来得及。”忽听塔尔玛忍不住笑了两声,济兰抬头问道:“你笑什么?”塔尔玛道:“皇后恕罪,奴才失礼了。奴才是想到主子那副扇套,一个月只怕还绣不完呢。”济兰笑道:“扇套能有多大,就是再复杂些,也没见人一个月还绣不完的。”秀敏红了脸道:“这儿就有一个呢。”

济兰听后笑拉过秀敏的手道:“这么双巧手儿,怎么琵琶弹得,针线却做不得?”秀敏道:“皇后不知,我家中并无姊妹,只有一个管家妈妈照顾起居。儿时她因见我练琵琶辛苦,便不大教我针线。后来学起来,又要记什么平套集套长短套,平迭高迭扁毛迭的,真是比琵琶还难些。”济兰笑得拿帕掩嘴道:“她教你这些作什么?这原是她们绣工的行话,又不是去做教书先生,你只管会绣便是了。”说着递过自己的手绷比划起来道:“就拿这花瓣来说,背浅内深,线只一色,如何晕染得开呢,就得先用白线绣外面的一批,再换红线衔着上一批的线尾绣,由浅入深,依次往内。这个针法就叫抢针,由外向内叫正抢,由内向外便叫反抢。可你记这个名字有什么用呢?你只需记着两色相侵用此针法就是了。”

秀敏听后笑道:“真是皇后说的明白,我如今才知道原是这么个用途!”济兰也笑道:“那些个行话本是为了他们同行间说话方便,若拿来教人,就真是误人子弟了。你那个妈妈手艺必是了得的,只是未必是个好师傅。”秀敏立马接言道:“那我今儿算是得了个好师傅!好姐姐,你再教教我?”济兰听后心里大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自她入宫身居后位之后,就再没听人叫过自己姐姐,虽也有几个话语亲密的,但一声‘皇后’就已然划下了不可逾越的界线。如今听秀敏叫了这么一声‘好姐姐’,一时竟快要落下泪来。

秀敏见皇后不接话,又说道:“好姐姐,明儿端阳节我也给你做个香囊,你就教教我吧。”济兰回过神来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你想学,我难道还不教了?巴巴地要你的香囊作什么。”话了另拿了个手绷又找了块方正的软缎绷上并递给秀敏道:“你先凑合着用这个,我今儿教你些常用的针法,明儿看了你的花样,再细细地教。”秀敏接过手绷和柏青递来的苏针,正经跟着济兰学了起来。

想是‘长居深闺无个事’,也唯有那绣上的花鸟禽鱼还能为时光留下些记忆。幸而彼时,风袅天晴,乔木苍然,花枝低亚,苑静人闲,又见翩翩飞燕,点点流红,倒也算是‘岁月安好’了。济兰教了半个时辰不到,忽见哈齐嬷嬷抱着小公主回来了,那小公主玩疲了正睡得香沉。济兰向秀敏道:“我得带希儿回去睡会了,明儿你拿着花样来坤宁宫找我。”秀敏听罢便起身行礼告退了。

她二人自凉亭出来后,塔尔玛问道:“主子,延禧宫还去不?”秀敏回道:“明儿再去吧,我这会子得回去先把花样给沓上。”塔尔玛笑道:“纤云三日前就说要帮您沓,您还不让,非要亲自做,结果拖到了这会子还没沓。”秀敏轻掐了下塔尔玛道:“你还笑呢!方才在皇后跟前,我不好说你,有你这么拆台的嘛!”塔尔玛道:“奴才不拆这个台,皇后还不帮您呢!看您到时候拿什么送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