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二十九回 烈秋鹦借死求生 智楚湘以生换死 中
作者:江陵野客      更新:2019-11-22 23:00      字数:3619

秋鹦道:“你当我生来就是供人调笑的粉头?我原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我祖父庄廷鑨在南浔富甲一方,只因晚年失明,想效仿左丘明修史,便买了明臣朱国桢的底稿,编修了《明史》。你皇兄因此认定我祖父是在毁谤当朝,悖逆叛反,我庄家全族获罪,十五岁之上男子悉数被斩,女眷全部流徙为奴。我母亲死在半路,阿姐遭你清兵□□后自尽,我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又被人当牲口一样贩卖,日日在这烟花柳巷中卖笑媚人!我沦落自此,都拜你爱新觉罗氏所赐!方才你喝的酒中已下了毒,你既要纳我,那咱们就到地下去做夫妻!”

常宁听了这番话,只不敢相信,连说不可能!忽又感到腹内一阵绞痛,他便直瞪着眼问道:“你当真下了毒?”秋鹦满面是泪,又道:“以你一命,换我一家,这买卖值得。”话了便拿起桌上的酒壶来喝。常宁见后一把打落了那酒壶,又因腹痛难忍,直将倒进了秋鹦怀中。秋鹦见状扶他起了身,而楼下的巴图听见声响后,已大步冲了上来。

当巴图推开房门后,见秋鹦拿刀挟持了常宁,便立马拔出佩刀道:“你快放了王爷!不然刀起刀落,你可就没命了!”秋鹦道:“他喝了我的毒酒,你要想他活命,就按我说的来!”巴图见常宁唇发白又满额是汗,便赶紧答应她道:“好!好!按你的来,只要你给解药!”秋鹦道:“去让柳三备车,解药不在这儿。你最好快点,再晚些,就是神仙也难救!”巴图听了忙朝楼下喊柳三去驾车。

秋鹦胁着常宁下了楼又上了马车,再让柳三驾车出城。巴图带着兵马在后头紧追不舍。马车一路奔驰,车内颠簸难平,常宁靠在秋鹦肩头,看她焦急地望着窗外。彼时的晚风掀起了车帘,半月下,秋鹦通身都散着荧白。常宁忽笑道:“好美。”秋鹦听后回头看了他眼,又用刀柄猛戳了下他道:“色迷心窍!”

常宁听了仍是笑道:“我此刻就是死了,也值得。”秋鹦道:“你们满人杀了多少汉人才夺下这江山,若各个王爷都跟你似的,我看你们这江山,也坐不长久!”常宁道:“自古哪有长久的江山,管这江山给了谁,我只顾得了现在。”话落便凑上去吻了秋鹦的唇边。秋鹦被亲后一把推开常宁,又举刀要刺他,可终究下不去手,只道:“你再乱来,我真的捅了!”

常宁紧捂着腹部,又皱眉笑道:“地下夫妻做的多没趣,我喝了你的酒,又亲了你,咱们便是真夫妻了。”秋鹦听后气得真要捅他一刀时,又听柳三在外说道:“姑娘,‘涯沟’的石碣到了!”秋鹦忙叫停车,又先常宁跳下了马车,拼命向前跑去。借着月色,秋鹦见快到悬崖边后,才回身看着大队火把朝自己涌来。

秋鹦喊道:“都别动!谁再往前一步,我便把这解药扔下去!”说着从自己腰上的系带中掏出一小瓶子来。常宁由巴图扶着站在十步之外,他因见秋鹦背后是断崖,便忙道:“秋鹦!你别做傻事,我不纳你了,你回来。”秋鹦道:“王爷现在说放过我,我还敢信嘛?”常宁道:“只要你过来,我明天就进宫求皇兄给你家平冤!过去的事,我改变不了,但我现在给你自由,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取悦旁人了!”

秋鹦听后冷笑一声,又落下泪道:“十年风尘,强颜欢笑,受尽屈辱。我只求下辈子,能堂堂正正做人。”话落将解药丢给巴图后,转身便跳崖了。常宁大喊着‘秋鹦’跑去拉她,巴图接过药来又扑倒了常宁,生怕他也跟着下去了。常宁趴在崖边,见崖下是茫茫江水,叠声吼道:“快叫人去捞!去捞啊!”

巴图将药瓶递给常宁道:“王爷,来,先把解药给吃了。”常宁扬手打掉药瓶道:“她要死了,我也不活!”话了又朝崖下哭喊着‘秋鹦!’正这时,巴图之前派去的人已把贾仁给请来了。贾仁还没来得及行礼,巴图便一把拉过他道:“王爷喝了毒酒,你快把脉看看!”贾仁跪下给常宁号过脉后道:“王爷脉象并无异常,不像是有中毒之症。”常宁听后才发现,自己的肚子自下车后便没再疼过了。他一时全想明白过来后,立马爬起来夺过匹马,骑上便朝崖下狂奔而去。

而此时与常宁一样,心中痛愕有如大厦轰塌的,还有一人,他便是平西王吴三桂。半个时辰前,平西王府北面的‘野园’内,歌舞升平,鸾笙央央。《红梅》唱罢,酒酣兴浓,卧于花阴下的吴三桂拿出管笛,请圆圆一曲。吴三桂曾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位红颜,便是陈圆圆。此时的圆圆,已年届四旬,不再是那位‘色甲天下之色’的秦淮名妓了。可当她伴着吴三桂幽幽的笛音而歌时,她依旧是‘声甲天下之声’的陈圆圆。

只是这曲还没唱完,夏国相便带着探子疾步闯了进来,在屏退左右后,他行礼禀道:“王爷!皇上,准了。”吴三桂的玉笛惶然跌落,他翻身坐起来,呆睁着眼又问了遍:“你说什么?他准了?他真要撤我?”那探子道:“禀王爷,皇上已命礼部侍郎哲尔肯、学士傅达礼等人持敕谕出京,不日将抵云南,商榷移藩事宜。”

吴三桂听后一阵晕眩,他当初上疏撤藩,只是想消释朝廷对他的怀疑。他自以为玄烨必会慰留自己,可如今玄烨竟批准了撤藩,要一股脑地收回他拼搏一生才得来的荣华富贵!一股如洪水般的失落感和欺骗感刹那便淹没了他,他掀翻了一旁的玉液琼浆,微微颤抖着起身道:“玄烨小儿!你也不看看这大清的江山是谁送给你爱新觉罗氏的!我为你大清剿灭李自成,绞杀永历帝,屠敌平叛,浴血奋战的时候,你老子都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你如今倒要动起我了?你既背信弃义,那就别怪我不仁不义!”

陈圆圆听后惊出一身冷汗,她一面抚着吴三桂的胸口帮他顺气,一面劝道:“长白,既要撤,便让他撤吧。他总不至于夺你性命,只是换个地方而已,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你我还能厮守,这便够了。”

吴三桂咬牙切齿道:“不,不,凭什么?凭什么我苦心营造的一切,要拱手送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初放他满人进山海关,我已背负天下骂名,又舍命为他满人打下这江山,他又做过什么?凭什么一纸敕谕就要夺走我应得的?”陈圆圆落下泪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鳌拜的下场,长白你也看到了。如今他至少还愿意给你一方立身之地,你就依了他,又有何不可呢?”

吴三桂听后推开了陈圆圆的手,只见他冷面如霜,又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天下,我能送给康熙,也能夺回来!”陈圆圆闻之跪地道:“长白!这天下的仗,你还没打够么?撤,还能保有生机,只是舍弃荣华而已。若不撤,你可有为应熊想过?他一家还在京城呐!当初李自成听闻你要叛反,杀了吴家全门,如今,你难道要亲手把应熊推上断头台么?”吴三桂听后弯腰去扶陈圆圆起身,又道:“这个我自有打算。”

可陈圆圆却不起,只道:“妾身漂泊半世,余生无所求,但求能得善终。王爷若执意要掀起这腥风血雨,妾身便只能自请为女道士,远离这是非之地。”吴三桂听了半跪下看着陈圆圆道:“你真要走?”陈圆圆涕泪交垂着道:“妾身经不起动乱了,长白若不能再给妾身安稳,便请放妾身走吧。”

吴三桂心中为陈圆圆一考量,她若做了女道士,哪怕自己日后败了,她也还能活命。故而虽万分不舍,但仍说道:“你若要修行,城北商山寺是个好去处。”陈圆圆听此,知已无法挽回,遂难再言,起身便离开了。夏国相待她走后上前道:“王爷,属下誓死追随王爷!只要王爷想要,即便是康熙小儿的项上人头,属下也能摘下!”

吴三桂坐下道:“此事,必得细细商议。去把胡国柱和王屏藩找来。”夏国相道:“他们都在外头候着了,只等王爷召见。”说罢便起身去传马宝、高得节和郭壮图等人。吴三桂与属下合议了一晚,大致确定了起兵路线。此后,吴三桂明面上遵从撤藩,暗地里却在准备兵马和粮草,只等时机成熟,便举兵反清。

且说又过了几日,这玄烨见一连好几天不见常宁来上朝,便派人去王府问询。当他得知常宁日夜都守在那□□秋鹦坠崖的河边后,是又惊又叹。玄烨不忍看他一直消沉,便命人去把他带进宫来。而此时的常宁迎风站在河畔,心如死灰。忽打后头走来位下属报说:“王爷,下游都已寻遍了,还是不见。”

常宁嘶着嗓子道:“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下属又道:“王爷,这都第五天了,江水又急,想是已经飘出老远了。”巴图见常宁不说话,便摆手叫那人退下。常宁痴望着河面,耳畔眼前全是秋鹦。从初见到那晚,不过才十天,可在常宁心中,已长过一生了。他正不知是第几百次回忆秋鹦时,忽听远处有人连连在喊‘秋鹦!’常宁一面自语着‘秋鹦找到了!秋鹦找到了!’一面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待常宁一路拨开苍苍蒹葭,寻到了那声音的主人,才发现是米霈跪在岸边痛哭,身旁还陪着谭偲。常宁冷眼看着他道:“秋鹦是本王的人,你哭什么!”米霈与常宁短暂的对视后,起身行了礼,又道:“臣哭,是为秋鹦惋惜,却问心无愧。但那个逼死秋鹦的人,只怕此生都难心安。”常宁听后冲去攥着米霈的衣领道:“你信不信我把你丢进河里去喂鱼!”

谭偲见状忙求情道:“恭亲王大人有大量,他自从被打后,神志一直不清,王爷何必跟个傻子计较呢!”常宁见米霈形容枯槁,伤心之态更胜自己,又想起秋鹦对他的执着,一时嫉恨相交,便用力推开他,又指着来路道:“你给我滚!本王不想再看到你,你也不许再来!”谭偲听后忙道:“还请王爷多保重,臣等告退!”话了便拽着米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