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大口的鲜血从妖王口里吐出来,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你不用救我了,我....活不了了。”
他阻止了试图施展法术救他的天帝。
像他这种无恶不作的坏人,不对,是坏妖,只怕十八层地狱都不敢收他吧。
天帝默默的停住了手,他知道已经晚了。
妖王从口中吐出了一颗珠子,四周散发着诡异的七彩光芒,绚丽夺目,令人不可逼视。
“这是我的魅珠,你收好了。”
魅珠,每只狐狸仅有一颗,凝全身灵力聚集而成,脱之必死。而妖王的魅珠,由狐族皇族独有的方法供养,更加具有不俗的功效。
“为何给我?”
“这颗珠子....有收敛自身气息,隐匿元灵之效....你不是只有两百年就要渡天劫了吗....给你....或许有用处...”
“你为何.....”
“你真的废话好多啊...咳,咳....我都快要死了,你就没什么事情是要问我的?你就不想知道,那天我在你的照心镜里,究竟看到了谁?”
“是谁?”
“咳,咳,当然是我啊,傻瓜!”
妖王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止不住的咳血,白色的狐裘大衣染满了红色的鲜血,如一朵朵梅花在雪地里散开,看起来甚是诡异。
天帝默然。
平时开开玩笑也就罢了,这都到了生死关头,还不忘记占他几句口头便宜。
忽然,天帝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
难道——
“哎,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真是...”
“我相信你。”天帝莞尔一笑,仿佛冬天里的黑夜开出了一朵昙花,整个空气都变得明媚不可方物。
妖王瞪大了眼睛,他从天帝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明了。
他不禁慌乱起来。
“该死的,谁要你同情我的,我斩荒此生,咳,咳,最恨别人的同情了.....”
那份隐藏在无数次,亦真亦假中的调笑的感情,到底还是让他知道了。
他悲哀的想道。
从前的桩桩件件,在他脑海里回旋。
最开始的时候,他对天帝润玉这个人,只是有一点点好奇心。
听说这位天帝陛下和他身世十分相似,从小备受歧视,最后经过多年精心筹谋,反戈一击,弑父杀弟,夺得天帝之位,而且也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
他不禁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设下了这太白楼之约。
他从天帝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他既羡慕他,更嫉妒他。凭什么同样是从小生长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他能放下仇恨,走向光明,而自己只能沦陷在黑暗之中,越陷越深?
他想要看清楚这个影子,却在这样的追逐中,渐渐迷失了自己,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是那酒楼里的唇枪舌剑,可能是那幻境里的斗智斗勇,也可能是那一句
“你我二人——甚是相配。”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整个人如芝兰玉树,清雅不可方物。
他一瞬间竟然挪不开眼。
这三年来,他给他写了无数的书信,明知道他绝不会给他回,可是——
他就是这么固执。
他想让那个人知道他宫殿门口的花开了,知道他窗边的小树绿了,知道他身边发生的点点滴滴,即使天帝他根本不在乎。
他安慰自己说,他就是一个这么冷情的人,就连那个守在他身边几千年的女子,他不也对她冷淡的很?
然而,当他从照心镜里看见那个女子的面貌之时,他心中止不住的嫉妒。
他当时甚至在想,等出去后,一定要想办法杀了她。
他向来胆大,唯独此事不敢让天帝察觉分毫,只能每次用各种打诨插科的话混过去。
天帝原本就不喜欢他,如果知道了他那点....龌蹉的心思,只怕会更加避如蛇蝎?
“想不到堂堂天帝陛下,竟是个想爱又不敢爱的可怜虫。”
“果然,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句话可是应到自己身上来了。”他暗暗想道。
一语成谶。
报应,报应。
妖王看着天帝叹了口气,说道:“你可千万别感激我,我一辈子坏事做尽,临死却被当成好人,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好,我答应你。”
妖王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慢慢消逝,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了。
“哼,我偏偏不告诉你你那天在照心镜里看到的那个女子是谁,最好你一辈子都不敢承认,不愿承认,孤苦一世才好,这才遂了我的心愿。”他想到这里,心里又笑起来。
天帝看着斩荒的身体逐渐在他身边消失,化作泡沫飞散而去。
天帝默默站起,右手一挥,变出了一杯酒,随后,他将酒洒落一圈在地,权作祭奠。
“仇恨,乃永不超生之地狱,一旦陷入,必是无边苦海。你今日解脱,也是好事。正如你所言,时光之水不可倒流。如有来世,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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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怅然若失。
这个聪明的、恶毒的、美貌的、变态的妖王居然就真的这么死了?
他曾经很真心实意的希望他死掉,但是如今却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堵的慌,沉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天帝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任凭山风吹散他的发冠。
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谷说。
“出来吧。”
没有人回应。
“鬼王,出来吧。”
一个弯腰驼背、畏畏缩缩的老者慢慢的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
“天帝陛下.....”
天帝微微一笑。
“鬼王,事到如今,你就不必再伪装了吧。”
他早就该想到的。
鬼界号称六界的医药后花园,是什么样的伤什么样的病,能让鬼王在床上昏迷不醒这么久?
鬼王世子号称派出全部兵力追查刺杀魔尊和鬼王的凶手,可是那刺客却依旧在鬼界如入无人之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太过蹊跷。
那个黑衣人,先行刺鬼王,再行刺鬼王世子,却两次刺杀妖王终于得手,可见鬼王和鬼王世子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标,是妖王。
而鬼王之所以一直“昏迷不醒”,鬼王世子也“遭遇刺杀”,无非是为了摆脱刺杀妖王的嫌疑罢了。
他们以鬼王昏迷不醒,需要有人主持大局为名,留下他和妖王,只是为了让单独留下妖王显得不那么显眼而已,却万万没料到,妖王那几日和他形影不离,所以他们一次刺杀失败之后,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们眼看时间流逝,天帝和妖王都要离开鬼界,机会不会再来,于是改变方案,以入口山地塌方为由,将他二人诱至这能够让人灵力尽失的山谷之中,这样哪怕是灵力极高的天帝,也无法再保护妖王。
世人皆云鬼王胆小懦弱、愚钝无知、贪财好利,天帝却从来不敢看轻了他。
鬼界乃六界中最弱小一界,却仍能周旋于六界之中,不被吞并,又岂是一个无能的君主所能做到的?
只是在那山谷中,鬼王明明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为何却......
只见鬼王直起了身子,不再是之前那副猥琐不堪的模样,眼睛里也射出精光,竟有了几分王者的气派。
“天帝陛下,你应当知道,我对你并无恶意。”
“我知道。”
天帝自然是知道的。
如果鬼王想要杀他,早在山谷之中便动手了,不会让兔子引他出来,更不会在山谷口只射杀了妖王。
“你和妖王,有何仇怨?”
鬼王的眼中满是愤恨。
“那个斩荒,我早就想让他死了!”
“那年,他来我鬼界,要求购买我百草园中的草药。”
“本来只不过是生意而已,大家好商好量,买卖不成仁义在,此道理六界之中皆是如此。就连天帝陛下你,为了我谷中的清幽花,不也付出了两件上古法器的代价?”
“他却谈价钱不能谈成,一把火烧了我的百草园,里面多棵上万年的珍稀草药就此绝种,让我多年的心血毁之一旦。”
天帝说道:“就算这样,也不至于是生死仇怨....”
鬼王却落泪起来。
“第二年,我最小的儿子,得了一种奇病,本来这病并非无药可救,只是需要一棵珍稀草药做药引,可恨他,偏偏烧了我的园子,那株草药未经千年培育无法长出,我儿因医治不及时,就此陨殁,我如何能够不恨!”
天帝默然。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何谓无知;善报、恶报、速报、迟报,终须有报。
天帝转身欲离去,却听见鬼王的声音。
“天帝陛下....”
“本座从未来过这里,也未曾见过鬼王你。”
“......多谢。”
如果妖界知道是鬼王刺杀了妖王,必会以此为借口攻伐鬼界,一场大战在所难免。鬼界向来弱小,无力自保,生灵涂炭,天帝不忍见。
况且,鬼王如此做,也算事出有因。
冤冤相报何时了。
就让这桩恩怨,就此划上终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