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落婆婆曾说过,阿灿的名字取意于“光明灿烂,干净美好”,因此我总觉得她并不是无药可救,她所有的疯狂、残暴、佯装,出发点都是卓阳,而卓阳,不是洪水猛兽不可见天的不可言说,卓阳是她,长在心里的神。
而我努力想象出来的,她所有的善意,都被此时此刻身处的地牢碾的一丝不剩了。
是了,我前一日还在猎会上目睹猎会盛况,第二日天才微亮便进了这个四面皆是墙,仅有一盏灯的牢房——我的罪名是毒害主上,心存不忠。
“逮捕”我的小将士虽看了无铭的面子对我照拂许多,却也不过是同别的犯人少了一副脚铐,我从他那里知道了我如此境遇的缘由——天未亮清月公主便呕吐不止,昏迷乱语,帐内换班的使女传唤了医师为清月公主请脉,一番折腾下来,便说是食用了过量的白果与苦参汤导致的呕吐身累,继而,前夜伺候的婢女同前一日的使女,便都被捕了过来。
安神的参汤,是在吃白粥前一刻,我瞧着她服下的,而熬汤的人最是知道取量的,如今出了事,想必是人动了手脚,而我与众婢女皆脱不了嫌疑,但我大抵清楚这样好的手法是出于谁的安排。
是阿灿没错了——在我被几个小将士重重押解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她站在一旁的火把下面,对着我,扬起嘴角,笑的得意猖狂。
无铭的欢喜还未下眉梢,便为我奔走起来了。
在他的争取下,我有了一个去到帐前申辩的机会,也终于见到了卓阳。
他的境遇也并不太好。
他失了往日的神采,匍匐在阶下,一脸惨白,阶上便是他的父王,而坐在一旁的大妃则哭的一塌糊涂,口里念叨着自己可怜的侄女,不远万里来此,竟遭了这样大的罪。王后却跪在卓阳侧旁一言不发,即便是跪着,也丝毫不失气场与华丽,她看我进来,只凌厉的看我一眼,扬头道,“你到底是谁——或许是梁人派来戕害我王儿的?你与无铭到底是何居心?”
“母后……”卓阳抬眼看她一眼,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她像是并未把他的请求看在眼里,只单手轻抚他的肩膀,接着道,“你与清月的婚事关系到两国邦交,如今清月昏迷不醒,嫌疑凶手便在这里,你却先被打了二十大板问责,这又是哪门子道理!”她说着便带了哭腔,却不想更重的哭腔在后面。
“我不活了,哎呦,王后这番巧舌如簧便将罪过找人背了去?想我的清月打小锦衣玉食,今日竟有这样的磨难,若王后看不上她便早些说,送她回去就是了,如今这样疏于照料,使她被下人懈怠,又是何意?竟还说出有人毒害她的话,有谁要害她的!她这样善良的一个人!”
只见大妃如同一个泼妇哭倒在一旁泣不成声。
“大妃便不要这样哭闹了,本王不是已经给了卓阳板子了?况且,清月已经被救回来了,你也别过于伤心了,快些起来吧,”荣成王
说着便命人将她扶到了座位上。
只见她停了片刻,眼珠稍转便又小声抽泣道,“臣妾原不曾想那么多,只是听了王后方才的话,心里也有些嘀咕——若不是下人懈怠使坏,便是有人刻意为之,可清月才来几日?又能与人有什么仇怨?难不成——是王后介怀臣妾早年不懂事与王后有过拌嘴,不想臣妾的侄女做王妃,但又拗不过两国要交邦而使的下策?”她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求王上为臣妾与清月做主啊,我那可怜的侄女…”
哭声响彻大帐,王后除了一声放肆,胡言乱语!再说不出旁的。
大约是二人平日的争斗荣成王是看在眼里的,方才明显偏向王后的秤砣一下子落了下来,他若有所思后道,“无论是何原因,王后都脱不了干系,既做事糊涂,连个人都照顾不妥,不要这后印也罢,打今日起,你便在你帐里不要各处走动了,一切琐碎之事先交由大妃处理。”
“至于卓阳,你治下不严之罪已罚,既那使女是你捡来,后又指派到清月身侧的,如今是她的值上出了差错,那鞭刑之后驱逐出草原就是了——”
我一边挣开两侧将士的拉扯,一边为自己辩解,“我的贱命自是不值一提,只是一个又一个,每一个即将成为卓阳妻子的女孩都遇了不测,王上便真的不想一探究竟?”
荣成王摆手让两旁的将士退下,一脸看你要胡言乱语些什么的样子。
“只需三天,只要给我三天时间,便能还王上一个水落石出——”
“报——”我话音未落便有将士慌张的进了大帐,他远远的跪下道,“梁国军队已……已侵入我草原边界,大将军已……已英魂报国……还请主上派兵增援——”
荣成王大怒,“如何竟这样?我黎牧与大梁联姻不过月余!本王的女儿如今还尊为大梁皇后!他们便已如此狼子野心?”
“臣下愿前往战场以报卓阳王子知遇之恩!”荣成王话音一落,便见无铭恭敬跪下声如擂鼓道。
荣成王正于六神无主中,此刻得见有人请命上到前线去,自是十分高兴,“好一个无铭!是个有担当的男儿!”
大约无铭前一日猎场的身手他也看在眼里,当下便允了无铭为前锋与几位留守帐营的将军一同前往前线。
无铭在满场慌乱中领了命,而后才道,“至于姐姐之事还请荣成王彻查,她同我一样,既已身在黎牧便对黎牧忠心耿耿,一个一心安稳生活的人又怎会害人不得安稳?”
自那将士来报之后,帐内便有人焦急皱眉,窃窃私语,而此时更是,像方才的“毒杀争斗”之事,早在国家兴亡之下不值一提。
无铭的求情,让荣成王静默良久,须臾,他展了眉头,“本王已思虑过了,若就此定你姐姐的罪,是有几分失了周全,无铭且放心去往前线,打了胜仗,你姐姐会在大后方,生命无忧,荣华富贵!”
我大抵是明白了,荣成王不信无铭的忠心,却又眼见过他身手了得,不想这样白白的扔他在帐里苟且,所以,便许了他,我会安全的在大后方荣华富贵。
而事实上,只有他打了胜仗,我,我们才有活路。
这之后的半个时辰里,我得了自由身,王后被禁了足,荣成王着急去了军帐议事,无铭也随着大军去了战场,这审视犯人的堂会终于散了。
我同无铭并不曾有机会告别,我只远远的向他挥了挥手便被拉去照顾为我身负二十板的卓阳。
同时,大约也只有我看见了阿灿握紧的拳头,以及珉起的嘴角,只见她轻飘飘的瞧了我一眼,而后奔向卓阳楚楚道,“我……我比十一阿姊更知你…你的喜好……我来照顾你……可…可好?”
卓阳在两侧人的搀扶下艰难的虚抚了下阿灿的头,勉强撑出笑意,“你还要去陪清月的,清月最喜欢阿灿了,况且,我同你十一阿姊有话要说。”
阿灿有几分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我终于还是随着卓阳一行人去了他的营帐。
因了背上的二十大板,他走起路来有几分蹒跚,尽管如此,他还是拒绝了被人抬上架子。
只是太过吃力进了营帐便没了气力,一头趴在了塌上。他抬手屏去了一旁的婢女与医师,
这才脸色凝重的问道,“你昨日与我提起阿瑶的死,又问了许多旁的,你是——知道了些什么?”
不曾想到他能问起此事,我有些诧异,顿了顿才道,“说出来,怕你不信,这些日子以来,据我所知,阿灿的痴傻有几分作戏的成分,倘若阿瑶的死,目击者只她一人,那……”
“阿灿与阿瑶情同姐妹,又何至于置她于死地?”
“阿灿……阿灿自小对你一番情意,想是不甘心将你拱手让人…”
“怎么会?”
“卓阳王子,以上皆是阿灿亲口所说,请你信我……”
我思虑许久,还是将阿灿这些日子痴傻与精明的切换,以及我所知晓的一切说与他,而后,便看到了一张呆滞的脸。
这样的卓阳,我从未见过。
他的额上青筋暴起,冷汗也顺着脸颊滴在榻沿上,我紧忙递上茶水与汗巾,他却摆摆手,用尽全力道,“你说给你三日,既可水落石出,我如今给你五日,清月遇害之事,你可给我个证据确凿?”
“若卓阳公子配合,何需五日?仍在两三日间便让真相大白——”
他看我应的爽快,才稍稍回了些脸色,继又听他气若游丝道,“若阿灿果真行事如此,我断容不得她……”
话毕便昏死了过去,他的脸色越发红润,额头烫的惊人,我即刻唤来了门外候着的医师为他治伤,随即也开始随着婢女们一同忙进忙出。
尽管这样忙碌,可在门口熬药的空挡,不经意的抬头,还是看到阿灿远远的躲在婢女守夜时睡的帐篷外侧,她神色紧张不停地向这里张望,眼底皆是不安与疼惜。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摇身一变害人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