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很是黯淡，照得人们只能隐见自己伸出的五指。
从这个亮度来看，发生在数十丈之外的事便只有全靠猜了，但季安这里却是非同寻常的，此地之事被大家看了个清清楚楚。
只因左姓眼妖射的白芒忽明忽暗，正好笼罩季安于其中，并以他为中心，映照出一个明亮的圆形光影。
此处便是季安的舞台！
尽管少数依旧顽强逗留在路边的百姓们听不见少年和妖怪的对话，但在其四周或躺、或跪的凄惨人儿的衬托下，百姓们只认为英勇的少年无所畏惧，竟然悠闲的躺在地上和妖怪针锋相对。
左姓眼妖示意正在教训钟云的眼妖停手，“把赐予我俩生命的小说给小道友看看。”
眼妖闻言便松开钟云，让这人滚到了他瑟瑟发抖的两位师弟跟前，然后使靠近季安的一段血肉展开，露出一本整整齐齐、未受湖水侵蚀过的书籍。
季安慢慢站起来，神情紧张的往那血肉伸出手去，唯恐自己的手刚一进入便会被眼妖死死的夹住。
好在一切都是他的臆想，眼妖并没有什么异动，那本书也很顺利的被他取了出来。
季安双手捧书，又听眼妖说道：“烦请小道友续写一章结局，要有真情，要符合现状，让我们看了能将其当真，如此便能与柳高山结合。”
季安笑了笑，就凭他的《提辖传说》能获得念力，谁敢说书中真情不够，不合现状，于是他自信的点头，然后看向书面。
借着左姓眼妖泛起的白芒，他得以看清了书的封面。
书名：《天眼》，作者：孤舟
“这作者的名字从未听闻过，莫非是小说家几百年前的前辈写的。”
当季安翻开数页，将其中内容一眼略过，便知道他的猜测错了。
因为这书的背景是大周最后的十几年，所以作者应该是当今在世的人，可这小说的文风又并非是他熟悉的人掌握的。
“想来是未曾入小说家的人写的吧！”
季安只有如是想到。
左姓眼妖干咳一声，说道：“小道友不如先把此事告知柳枳，免得惹出些麻烦。”
对这麻烦二字，季安的理解是，眼妖担心柳枳不同意让三者一体。
可他却也不想想，哪里又有柳枳和柳高山拒绝的机会呢。
其实眼妖不过是觉得此地动静过大，害怕引来了天秀城的守军。
不过它的害怕还真是对了，因为此刻不知不觉便到了丑时，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而城里的柳家人是一夜未眠，只等着若天亮都没消息传来，他就要跑去城守府了。
季安把书轻轻的放进怀里，笑道：“此事好说，我去去就回。”
两只眼妖闻言便同时缩动血肉，留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丝毫不担心这人趁机跑了。
毕竟一个小小两仪境前阶的修士，况且还是个虚弱的小修士，也就只有任由两只眼妖拿捏的份。
季安迈着小碎步，跌跌撞撞的跑向远处躲在草丛里的柳枳，几句话便说明了缘由。
柳枳听了季安所言，若非是自家身体不行，非要高兴得蹦起来不可。
这简直就是天上砸来的馅饼嘛，有了两只实力比眼前的修士老爷还要高的妖怪护身，即使他柳枳死了，柳高山至少也可保性命无忧。
更何况柳高山还能踏上修行的路子，虽说柳枳不知道妖怪的修行和人族的修行是不是一条路，但哪里容得了他再细想下去。
若不赶紧答应，恐怕柳家的先祖都要气得从坟里爬出来，狠狠的给柳枳两个耳巴子。
于是季安的话刚说完，柳枳便忙不迭的点头答应，满脸都是欣喜。
那么这便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接下来就是看季安的表演了。
季安又让柳枳谴人去把躺了许久的刘铜三人拉回来，然后像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往湖边跑去。
这活命的希望带来的兴奋可是一点也不比柳枳的激动差，甚至让季安未曾盘坐闭眼便吸得了不少的元气，所以他的力气也恢复了很多，没多久就回到了湖边上。
季安刚靠近眼妖便听得左姓眼妖笑道：“小道友，这三人就交于你了，要杀要剐都是可以的！”
猛地听到这话，他略有些失神，但反应过来后随即就是一喜。
看来这就是眼妖让他续写结局而给的报酬了，此报酬当真是正合心意啊。
看了看惨兮兮的三人，季安的眼珠子打着转，思考着要如何才能榨干趾高气扬的三位修士。
“季道友！”
楚亚力突然悲呛的喊了一声：“我对你先前作诗的才情很是敬佩，那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季安从容的接受了此赞扬，也知道这人是怕丧命于此才不吝拍马屁的，于是他极为畅快的笑道：“放心吧，打打杀杀的有伤天和，所以我是不会轻易杀人的。”
楚亚力很明显的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用果然如此的语气说道：“季道友真是一个好人呐。”
“季道友！”
钟云与何德不甘落后，喘着气争先喊了一声。
季安摆手止住两人，像个小狐狸似的笑道：“也不会要你俩命的，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随后他又看向左姓眼妖：“前辈，先把他们关起来吧，等我续写了结局再想想如何处置这三人。”
左姓眼妖笑道：“小道友便先看完这部小说吧，这三人交由我等，你大可放心。”
说罢，两只眼妖拖着的血肉大幅展开，将不敢有怨言的三人陷了进去。
此时刘铜三人也上了驴车，季安见杂事已了，就认真的看起了书来。
月光之下，一人两妖静静的坐在湖边，当真是九州难得的人妖和睦景色。
……
鸡鸣声此起彼伏，犬吠声也尤可听闻。
天边一抹鱼肚白。
天亮了。
湖边少年仍坐，两妖也是静静地呆在一旁，唯恐打散了他脑中构想的思路。
湖里的腥臭味更盛，但湖边的三位却丝毫不受其扰。
此时的远处草丛里，也仍是有好奇心过重的百姓坚持着，大概是得到了季安制住妖怪的谣传，人数比之夜里还要多出了许多。
他们掩鼻趴地，顶着腥臭观看事情的发展，甚至有来晚了的人心头还想着那湖边的一人两妖再大战一场，以满足他们不虚此行的心理。
“没想到是高山小公子的眼睛成了精。”
正所谓坏事传千里，昨夜季安给柳枳说三人一体的时候，并没有躲着周围的百姓，所以这消息一早便传遍了镇子，不消数日，可能天秀城就都知道了此事。
“哎，这些年可是吓苦了我，这柳镇守也真是，说出来不就好了，非要搞得镇子里人心惶惶。”
有人看着前边不远处趴了一夜，但精神还算可以的柳枳，小声嘀咕着。
“怕是一旦说出来，你们这些人就要去城守府报告有妖以领赏了吧！”
渊兮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一旁，听到这些人的抱怨，不由得在心头腹诽不已。
她又看向湖边的少年，捏紧了拳头。
昨夜她本是想一起来吉利湖，但季安却说她没有元气，也不会什么功法，来了便只会让季安分神。
于是渊兮只好留在柳家等候。
但久等都不见人回来，她便着急的拿了小刀出门，去了镇外牌坊下，希望能打听到些消息。
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终于见到有人归来，可她却没想到那些回来的镇民一路上都是心神紧绷，这猛然瞧见一个手握刀器的人影，竟然都是一个照面便夺路而逃。
无奈之下，她只得生着闷气，听从季安的话，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直到看见越来越多的人跑回来，而且这些人还是慌张逃回来的，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渊兮终于等不下去，便逆行往湖泊跑去。
可到了湖泊，她却看见季安和两颗大眼珠子相处得和和睦睦的，半点生死大敌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于是渊兮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她心头也生起些对这人竟敢找借口抛下她的气恼。
说得好听是怕分神，不过就是嫌她不懂修行，来了只会拖后腿罢了。
“这修士老爷还打不打了，这不瞎耽误我的功夫吗？”
这时有趴在地上的人不耐的说话，把渊兮的思绪拉了回来，只听那人又嬉笑道：“我看是这修士老爷知道打不过妖怪，所以才编些写个小说便能降妖的鬼话吧！”
“谁？哪个不长眼的踩我！”
渊兮的眼角抽了抽，毫不犹豫的一脚踩上那人的后背，然后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径直走向湖边。
季安合上书，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小道友可有想法了？”
左姓眼妖见他轻松的模样，迫不及待的问到。
季安笑了笑，明白了为何柳高山会是双目成精，而不是其他的器官有此幸运。
因为这小说的主角就是一双天生非凡的眼睛，可透视人心，可灼烧污秽，可看破虚妄，只是它们的名字却太过寻常。
一只名左眼，一只名右眼。
这就让季安不得不怀疑作为同道中人的孤舟是否是在用心写这部小说。
此时听得左眼热切的问话，季安一边揉了揉有些麻木的双腿，一边说道：“放心！待我去取了笔与纸来。”
话音刚落，身后脚步声响起。
季安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清来者何人，后脑勺便遭受一个暴栗。
“喏，给你笔！”
渊兮掩鼻上前，一点也不惧怕两只诡异的眼珠子，掏出怀中的天笔递给了惊讶的少年。
虽然两只眼妖都是一眼就瞧见了渊兮藏在怀里的小刀，但察觉到她并没有什么威胁，也就放任其靠近过来。
季安接过笔，嘟囔道：“不是让你别来吗？”
渊兮蹲下来，气鼓鼓的揪住他的耳朵，完全不在意身旁两只妖怪的感受，兀自冷笑起来：“要不是本姑娘来了，你还得回趟镇子，看你还敢不敢说我只会添乱。”
季安只是咧嘴傻笑，心想我可没说你是添乱的。
右眼瓮声瓮气道：“你俩要闹回家闹去，别在此地晃了我的眼。”
渊兮迅速松手，不好意思的看向两只眼妖，怯生生的说道：“此地风大，不如让季安回镇子里再写？”
这模样看得季安啧啧称奇，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左右两眼相互看了一眼，觉得渊兮说得有几分的道理，毕竟创作也是需要一个好环境的。
但不待两人点头，季安便把渊兮的好意击了个粉碎，“不用、不用，这书尾页是空的，我就在这里赶紧写了了事吧。”
渊兮转过头来，脸色瞬间冷然，当真是个切换自如，“没有墨，你要如何写？”
季安得意的笑起来了，说道：“你就看着吧！我小说家的手段可是神鬼莫测的。”
渊兮神色一滞，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一拳打烂这人的脸的冲动压下去，心道：“真是一腔好意喂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