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大喊惊得季安一个激灵,还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但当他听清柳高山接下来的话时,心头不仅一松,甚至想一拳打扁这说话大喘气的人的脑袋。
只因柳高山并非是出了什么被夺舍之类的变故,而是在畅诉欣喜:“我终于又能看见了!”
“修士老爷——”
在无数看众皆是啧啧称奇,纷纷议论着季安神通广大之时,一道急切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
拥挤的街道顿起一阵涌动。
在百姓们的叫骂声中,一个灰头土脸的汉子挤了出来。
“修士老爷,湖里的三个修士老爷跑了。”
跑了?
季安面色一紧,于心头破口大骂,但随即又生起隐忧。
这几人连第一个要求都没做到,还能指望他们不报复吗?
于是季安目光灼灼的看向柳高山,确切的说是在看着左右两眼,委婉的问道:“两位前辈不怕那三人来找麻烦吧?”
两只眼睛没有回应,但柳高山却毫不在意的说道:“放心吧,他们既以道心起誓,便不敢轻易对你下手。”
虽然同为少年,但此少年的淡然却让彼少年生起些自惭形秽的念头。
柳高山像是知道季安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道:“是两位前辈告诉我的!”
季安闻言便好受了许多。
而另一边,柳枳心愿已了,再没什么能支撑他,于是生气便散得有些厉害,露于外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干褶起来。
又加上湖中毒素未清,获知此事的百姓们也嘀嘀咕咕的责备起来,让他更是头晕目眩。
但想着还有一件事未能做成,他便知道眼下绝不能死。
于是在柳彻淡的搀扶下,他强撑着来到了“许久未见”的儿子面前。
“儿子!”
“爹!”
看着两人喜极相拥,着实是把季安小小的感动了一下。
但柳高山却突然笑道:“你爹暂且还死不了呢。”
话一出口,他便察觉到大大的不妥,这哪里像是儿子与父亲说的话。
柳高山赶紧尴尬一笑,松开紧抱他爹后背的双手,解释起来:“这是左前辈之言,我还不太习惯有声音直接在脑子里边说话。”
多年饱受梦境折磨的季安顿起同病相怜之意。
柳枳浑身一震,也不在意此话究竟为谁所说,红着眼催促道:“快让妖…左前辈说说我为何死不了?”
这人一旦有了救命的稻草,即便是能淡然面对死亡,那也会疯狂挣扎一番,况且柳枳好不容易才等到了柳高山复明,自然更是死死的抓住这稻草不放手。
柳高山笑道:“那用来打发我俩的纸人不是还剩得有两个吗?你把它弄回来,我助你重吸生机。”
这语气明显又是柳高山在复述左眼之言,所以说罢他便对此口吻又觉得有些歉然。
“彻淡,彻淡!”
柳枳激动得尖叫起来。
柳彻淡大笑着点头,然后用颤抖的手解开驴与板车的拉绳,更以不符年纪的灵活身手骑上驴背。
他双腿一夹,毛驴便撒开蹄子冲散了人群往湖边跑去。
……
匆匆数日过去。
钟云几人果真是没来找麻烦,柳枳也恢复了些许生命力,看样子至少还能挺个两三年。
本应是皆大欢喜,但季安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柳枳迟迟未提酬金之事,无论他如何明示、暗示,柳枳仿佛只当没有此事一般。
这一日,季安见刘铜、刘铁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不想再和这柳大叔虚以委蛇,打算直接去索要那二十五金,或者,是加上钟云等人的八十金。
倘若这人不给,那他也就只好悻悻离去,毕竟眼妖已与柳高山合为一体,多半是会护着柳家的。
当季安找到渐渐油光满面的柳枳时,柳枳却告知他今日要大开宴席,宴请全镇百姓以及前不久来帮了忙的别镇官吏,此事稍后再说。
既然这人没说赖账,季安便愿意再耐心等一等,反正这下山以来的行程都已是一再耽搁了,不在乎这一两天,而且他也可以在宴席上借机宣传一波他的小说。
…….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以柳家宅院为起点,四面八方的街道都摆上了席桌,在觥筹交错之中,百姓们也暂时忘却了失去吉利湖的苦恼,纵情于美酒。
如此热闹的流水席,季安晃眼一看,觉得至少得有两三万的人。
“这恐怕得花上不少钱吧,难道柳枳不打算把钟云他们的金子转赠给我吗?罢了罢了,能有二十五金我也就知足了。”
与柳枳一家坐于上座的季安却是忽略了一个问题,所谓的二十五金,有二十金可都是一个照面就躺下的刘铜、刘铁二人的。
季安饮下一杯淡如水的酒,看着前来与柳高山恭贺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口中全是惹人起鸡皮疙瘩的奉承,他只觉心头那么不是滋味。
随后他又隐隐感受到了这淡定自若的少年体内有微弱的元气波动,意味着这少年短短几天便踏上了修行之路。
回想起自己用了五年的时间,还是借助外物才得以感受元气的,他心头便是羡慕不已。
而更让季安嫉妒与恼怒起来的是,按照小说里讲的情节,主角在帮助人后通常会捡到法宝,或者领悟到了什么大道使修为突飞猛进。
可他季安别说修为提升了,目前连根毛都没有看见,依然是四条经脉,依然是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柳高山似有察觉,向季安看过来,双目精光闪闪,如沐春风的笑容挂在嘴角。
于是季安更憋屈了。
“这他娘的柳高山才是主角吧,还喜提了一对三才境的眼睛!”
季安苦闷的提起地上未开封的酒坛,揭开盖子,直接对嘴灌了起来。
往日里,他也曾偷饮顾知秋的桃花酿,那个酒才是味道十足,一饮即醉,所以手中这寻常酒水也只当作水来喝罢了,不一会儿便入肚三坛,连个嗝都未曾打,显然还能继续喝。
李项见一少年海饮,也痛快的提起一坛酒看向刘铜两人:“两位兄弟师从何门?我观二位口拳之间有些模仿猛兽的味道。”
刘铜涩然抱拳道:“谈不得师从,我兄弟二人自小便于离难城的莫离武馆打杂,这几十年的耳熟目染之下也算是学了些东西。”
李项眼神疑惑,多半是没听说过这什么莫离武馆,但随即还是故作惊讶的说道:“原来竟是莫离武馆的高徒。”
刘铁咽下一块酱牛肉,插嘴道:“在那武馆只偷学得了基础,我们能有如今的功力还是全靠在深山老林里的历练,模仿虎豹之形,学作慑魂之音。”
李项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敢情竟然是这两人自己创出的功法,这可真是了不得。
于是刘铜、刘铁和李项三个武者便大有相逢恨晚的意思,这才开席没多久,席间酒坛就十不存一了。
柳高山见本席酒水去得厉害,心道这也不是办法啊,于是不动声色的戳了戳容光焕发的柳枳,两人交头接耳一阵细语。
“诸位!”
柳枳举杯而起。
但数万人的宴席实在嘈杂,只有跟前席桌的宾客才听清了他的话,然后闭嘴静待其言。
当往后的宾客发现前桌的异样,便也安静了起来,如此一桌接一桌,足足半个时辰过去,柳枳站着的腿都开始颤抖之时,终于是全镇寂静了下来。
柳枳笑道:“此次我们吉利镇全靠着小说家的季老爷才得以保全。”
季安一怔,打了个酒嗝,立马放下酒坛摆正身姿,只听柳枳继续说道:“那毒家的几人向我索要八十金才肯降……”
话说一半,他突然想起如今眼妖可是他柳家的了,于是立马改口:“才愿意帮助左眼以及右眼两位妖族前辈脱离苦海。”
“什么?八十金!”
“我家传至如今也才积累一金啊。”
“这毒家的老爷趁火打劫,当真是不为人子。”
席间惊呼声、谩骂声四起。
柳枳向下压了压手:“幸得有季老爷和两位壮士仅以二十五金便愿相助。”
“二十五金未免也有些多了吧!”
“你懂什么,没瞧见那毒家老爷四人来,走的时候却只有三人了吗,这修士老爷的命可比咱们金贵着呢!”
“可气的是那毒家老爷开高价还搞不定事情,更是毁了我等的生路,可恨呐。”
说到此处,气氛顿时低迷。
柳枳见此也不慌张,反倒是笑了起来:“大家不用担心,我愿拿出二十金来助乡亲们度过这一年,再拿出二十金来寻人净化吉利湖。”
席间先是沉默,而后突然爆发出浪潮般的喝彩。
但柳枳仍是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举杯邀向季安:“这一切都是季老爷的功劳,若无他,恐怕咱们镇子便是要完了。”
“没想到小说家的老爷竟然还是这般的厉害。”
“对啊,当初你们是没瞧见,这季老爷动动笔就把事情搞定了,而那几个毒家的老爷…呵呵!”
跟前这一条街上的数千人直直的望过来,隔壁几条街的数万人的目光也是往季安这个方向望来,即使是隔着房屋、院墙,季安也能感受到这如同汪洋大海般的敬佩目光。
于是,从未经历过此景的少年激动得满脸通红。
季安颤巍巍的站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的:“我,我……”
撼天峰小霸王在面对人潮人海之时,竟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