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重又道歉,“刚才我是存心这么喊得。”
“以为换种方法我就会放过你?房租照付不误。”嘴上这么说可Aimi的手却不放开。
我淡淡一笑环顾身边的花园,Lawrence Ferlinghetti的张贴画已然不在了,换成由汤姆克鲁斯主演的《世界大战》,我想吸上支烟,可一摸口袋烟不在里面,也许是刚才跑得时候掉的。
“想不到又回到了这里。”我感慨似的开口道。
“哼。”
“刚到旧金山的时候,不知道去哪里找她,完全无从下手,下了飞机以后就在这个公园里坐了很久。”
“这里?”Aimi这才感觉到我不是在开玩笑。
“对啊,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心里也没有底,只是这么硬生生的撞到美国撞到旧金山。没有什么计划,只想着如果找不到就绝不回去。”我拉着她在小花园的一个僻静角落坐下,高大的松木植物在我们面前投下阴影,“那时候的我可是信心满满的,虽然迷茫但信心满满,希望也大得可怕。”
“半年以前?”她问。
“嗯,刚到这里的时候。可现在却觉得心灰意冷,有要放弃的念头。”
“不是已经放弃了吗?放弃去寻找。”
“是啊,变得可真快,现在回到这里似乎还可以闻到那时自己的气味。”
“人是一点点改变的。”Aimi开解我道,“只不过在没有完全改头换面前谁也注意不到罢了,而当注意到后才会觉得改变是瞬间的事。”
我回想起与Aimi的相遇相识,她心血来潮般的帮我打听宇慧的消息,与男友分手的她更努力的帮我寻找。在无果后我们坐在饭店外的墙边对月饮酒,我们紧紧相拥,她带我到无人问津的僻静海岸,告诉我什么都说不定,告诉我爱并非是我所牵挂的那样。
是Aimi让我失去了希望!我豁然醒悟过来,“是她让我逐渐失去了寻找宇慧的勇气,如果她不曾出现也许现在我还尚有一点信心与动力,苦苦挣扎在思索与羁绊的边缘。如今的一切完完全全是由她造成的。
“是你改变了我。“我对着雪松的影子说,”让我的希望破灭,让我没有勇气再继续寻找,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她略一沉吟,仿佛是在思索,思索同我一样的疑问。但她的回答比我快的多,也干脆的多。
“没有谁改变谁的事,改变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我没打算改变你,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或许是没想过,可结果却是这样,你的目的达成了。”
她莞尔一笑,用手抚摸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跟着放在眼前仔细打量。反射有太阳光彩的七色戒指惟有在阳光下才会显得美丽,就好像Aimi一样,她的美丽,是我今天才发觉到的,或许就在她将我从浴室救出来帮我擦干身体的那一刻。
“那留下来是因为我?”不久后她开口说。
“我不知道,我又不学心理学,无法将思绪与想法分成条条线线的一目了然,是什么造成了什么,哪里是起点哪里又是分叉口我弄不清这些,我的脑袋是一团浆糊。”
“糨糊脑袋?”
“糨糊脑袋。”
“可不走的原因中是不是有我的因素在里面呢?哪怕是小的微乎其微的一点。”
我抬头呼出口气跟着转回看她的眼睛,她也如此注视着我。我开口说:
“想必是的。”
“好勉强….”
“是啊…..”
我靠在椅背上盯着由树缝间流淌下来的阳光,阳光铺满我全身,我沐浴其中。闭上眼看见一片火红。在这一片火红中我回忆起Aimi为我所做的一切,那些不求回报心甘情愿为我做的一切。那仅仅是因为她喜欢上我了吗?她喜欢上我所以心甘情愿的帮我寻找我喜欢的人,是这么回事吗?
回忆间,我感觉到有一双手滑过我的脸颊,她不紧不慢用同样的速度缓缓滑动,从额头到眉间,到鼻梁再到嘴唇,一直到下巴消失。我轻轻抓起那双手,在她消失了以后。
“在这等我会儿,我马上回来。”
“去哪?”Aimi问我,但在她开口时我已经跑了出去。
记忆继续回放,我深深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永远快乐的事,同样的也没有一生悲伤的事。快乐与悲伤交替轮回,稍纵即逝的组成我们多彩人生。我的她,宇慧或者Aimi又或者是另一个人总会在某处出现。当记忆蜕化成同一种颜色,当情绪固定在一个微笑上时,我知道是有人要来了,同时,我也清楚,将有人要离开了。
我跑入不远处的花店,服务小姐正在为花圃中的花浇水,见有客人上门便放下水壶迎了上来。我用生硬的英语费了不少劲才说清楚我想要红、黄、粉、白、绿、蓝、紫这七种颜色的玫瑰花。她听明白后先是愣了愣,听到如此奇怪的要求恐怕还是头一次,但很快她转入硕大的店铺中寻找,不久后又走入后面仓库模样的屋子里,让我稍作等待。
我站在花堆中默默等待,感觉自己像一个重获新生的人,全身充满某种奇妙的不可言状的力量。那种力量透过我每一寸肌肤透过我每一个细胞朝外散发,就如同一个被大雨淋透站在雨中大声呼喊的少年。
“不要哭。”有人这么说,“不要哭。”
总会有人离开有人到来,总会有伤心难过有哀伤忧愁,该离开的时候离开,该放手的时候放手。只是,不要哭,不要哭。
五分钟后店员返回,脸上挂着笑容,像是在为我高兴真的有这七色玫瑰在店里。我接过包装精美的花儿,付完钱冲出花店朝Aimi所在的公园跑去。她在那里等我,等忽然出现在其生命中,又随时可能会消失的我。
“不要哭…..”回去的途中那个声音依然在耳边回响,“不要哭,这是开始而不是结束,是你和她的开始,但并非是你和另一个她的结局,所以….不要哭!”
我跑入窄小的公园入口,Aimi静静的坐在雪松树影下伸直双脚看着自己的褐色长靴。我在离她十米的地方停下脚步,我的影子与她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Aimi抬起头仿佛感觉到有人走入了她的世界,我手拿七色玫瑰呆呆的站在那儿,用在黑暗中期待光线般的眼神望着她,她也久久未动,只是这么怔怔的望着我。不是在看花而是在看我,在看与她相伴了半年的我,在看不知不觉间闯入她生命中的我。
有时候,在人的生命中存在一种绝对,它让你变得坚固,让笑容变成永远,让拥抱成为永恒,让等待不复存在。
“给我的?”她在长椅上伸着双腿说。
“嗯,给你的。”
“那为什么不过来给我?”
“我希望你自己来拿。”
“没有勇气吗?”
“有,可不完全。”
“那再努力下可好?我不喜欢懦弱的人。”
“是嘛…..“说这话时我似乎看见阻碍在我们之间的透明水晶墙刹那间破碎,碎片变为尘埃到处乱飞,迷乱了视线。我迈开脚步走出这片薄雾把花送到她的面前。
Aimi没有先接过花而是先拥抱我。那一刻我看见了早已在我心中消失了的绮丽的爱又出现了。她紧紧抱着我,尾指上的七色戒指与我手中的七色玫瑰散发出相同的光芒。
不知道我有没有流泪,与她相拥的时间里我忘记了一切,身边的一切也骤然无影无踪,周围一片空白唯独留下了我们相互交叠的影子。
记忆,有瞬间消失的可能。在消失之时,美不可言。如同每一朵烟花在夜幕下绚烂过后的残影。我止步于连自己也没想到过的地方,以为能就此收场。
海潮,由此岸飘到彼岸,带走被人遗忘的与被人遗弃的;带来令人牵挂的与使人心碎的。周而复始,无声无息,
不知不觉间我们如此拥抱了一个世纪之久。
“很吃惊。”重新回到长椅上后她说,“真的很吃惊。”
“哦……”
“突然觉得生命很奇妙。”
“奇妙……”
“你想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光一想这个数字就觉得奇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而我们每天所看见的所接触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有更多的人与我们素未蒙面却过着与我们相类似的生活,去到一个地方就能看见另外一批人,过另外一种生活。而在这小的微乎其微的相遇中有多少人擦肩而过呢?真正进入心中的概率几乎是几十亿分之一,好像在沙滩上寻找一颗特别的蓝色沙粒一样,很神气。”
“我们的相遇,很神气?”
“嗯,世界上最难捉摸的便是相遇了,在什么时候会遇上谁,在哪里会和谁分开,什么都是迷,这些究竟都是由谁决定的呢?”
“……”我片刻的沉默转而问,“所以让我遇到了你?”
她静静看着手上的玫瑰花,用指尖轻触每一朵花瓣,缀在花瓣上的水珠滚落下来。
“这像不像彩虹花。”Aimi问。
“彩虹花?不像。”
“是嘛….”她轻轻点头而后又说,“真的决定把这花送给我?”
“嗯。”
“真的决定放弃寻找了?”
“嗯。”
“真的决定重新开始生活了?”
“嗯。”
我感觉自己并非是在回应Aimi,仿佛是在对我自己回应,我对自己说再困难的事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就要去面对,面对让人失去希望,失去勇气的一些事。
“我们走吧。”坐了不久后我站起来说。
“去哪儿?”
“去吃点东西,觉得好饿。”
“对哦,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
“那么走吧。”
“好。”
我们走出花园,Aimi把花小心捧在手上。曾经让我彷徨迷茫的花园今日却成了我与她的人生共同交汇于一条轨道上的起点,从这里起我们将有个崭新的开始,完成接受全新自我的开始。(本作品由原创文学网授权刊载)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