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的房间向阳，但外边终究是银雪铺地，且此时已近夜晚，叶拂灵不敢开窗，用火折子点亮了烛台，一眼看见耷在屏风上的银色披风。

她将叶云溪的外衣脱下，又将披风换上。正在这个时候，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还有淡淡一盏黄灯晃着虚影。

“叩叩——”

叶拂灵开门一看，是个差不多与她同岁的小丫鬟，正一边哈气搓手，一边跺着脚，满目艳羡地看着她道，“是春花吗？少爷和三皇子去了茶室，让我来通知你，换好披风之后跟着我过去伺候着。你可真得少爷待见，茶室里边热乎着呢。”

叶拂灵兀自点头，沉吟道，“那你们怎么不进去？反正都是伺候茶。”

小丫鬟冻得乌紫的脸上泛起些惊讶，“说什么笑，茶室是谈话的地方，你以为是给我们这些小丫头随便的吗？去那里伺候的都是主子们的心腹。你不同些，少爷是专程让你去烤火的。”

“原来是这样，多谢你跑这趟了。那我们这就去，别让少爷久等了。”叶拂灵面上笑着回她，心中却忍不住想叶云溪让她过去听墙角是不是在捉弄她，来这里之前，还让她去猜叶之臣邀请摄政王来此处的深意。生怕她知道的秘密不够多，死得不够快么。

不再多想，叶拂灵拿上了叶云溪的外衣，跟着小丫鬟往茶室的方向走去。

小丫鬟一边领路一边道，“少爷还吩咐说，今日行程太累，你就不必准备晚膳了。你看，少爷果然还是体贴你，以前少爷来避暑山庄，从来不带溪字房的丫鬟仆人，只会带上沽酒大人。”

叶拂灵问，“那你是哪里的丫鬟？”

“我是山庄里的，从前是二小姐房里的丫鬟。因事惹怒了二小姐，就被打发到这里来了。”小丫鬟坦然道。

“二小姐……我来叶府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从来没有见过二小姐，说是禁足。”叶拂灵趁机打听这位二小姐。她对这位神秘的二小姐十分好奇，尤其好奇她去青楼那回事。

“二小姐脾气不好，我在她身边服侍那会儿，她每日是定要发脾气的，禁足算个什么，二小姐胆子大，禁足从来都禁不着她，她翻墙翻惯了。还不就是嫁不出去，才喜欢出去混着玩，她常去青楼那档子地方，以前她和我说过，纵然青楼不是什么好地方，却让她快活。”

“快活？”叶拂灵心道这个小丫鬟也是个把不住话的，随意套了两句就跟她讲了这么多，不过也能理解，在这山庄待着想必没什么人跟她嚼舌头。

“是啊，快活，不过你可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种。二小姐有傲气，且身为丞相府的千金，肯定不会真做那种事。二小姐说的快活，指的是享受那种被人砸金抛银、捧在手心的感觉。”小丫鬟解释道，“她因脾气不好身子又弱才嫁不出去，但是常驻青楼的人就是喜欢那种弱柳扶风，腰肢细软的。”

叶拂灵点头，又问，“她日日往青楼里头奔，就没有人认出她？”

“除了上回被少爷撞破和公子幽会之外，二小姐没被人认出过。”小丫鬟道，“当然是有伪装的啊。”说完，她搓了搓手，“诶，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叶拂灵稍一思忖，心中明了，却不戳穿，故作疑惑地问，“不知道。为什么呀？”

“当然是为了帮你啊，我在这山庄里是不能指望着什么了，只希望你趁着在少爷面前得脸，多挣些功。二小姐身边的人都知道她翻墙去青楼的事儿，但是因为还在二小姐身边伺候着，所以不敢说，如果你把这件事上报，一定可以让老爷给你记功，更何况，你是少爷院子里的，就算二小姐知道是你说的，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小丫鬟说完，不禁冲叶拂灵眨眼一笑。

叶拂灵也笑，“若是二小姐拷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呢？我是要把你供出来，还是要诬陷那些侍奉二小姐的丫鬟婢女？”

小丫鬟的笑意稍敛，没有搭腔。

叶拂灵接着道，“你还挺聪明的，想利用我报复把你打发到山庄里来的二小姐。身为相府千金，日日逛青楼找快活，我一旦把你说的事情捅到老爷那里去，二小姐免不了一顿毒打，若是消息从府中泄露，本就风评不好的二小姐就会身败名裂，到时候老爷脸上无光，她就会死得更惨，终生禁足严加看管也是有可能的。”

小丫鬟的脚步缓了下来，脸色煞白，片刻又恢复如初，“我可没说，你别误会我。”

叶拂灵点头，淡然道，“我误会与否取决于你。明晚我会去后厨做饭，你就在后厨等着我，我有一些事情要问你，你若是都告诉我，你方才说的事我便全当没听明白。你若是不听我的，我见到少爷，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把你发落了。”

语毕，她闻到淡淡的茶香，便道，“你先去忙你的罢，我能找到路了。”

小丫鬟咬了咬下唇，默然点头，心中却忍不住一阵恶寒：前面这个丫鬟未免也太聪明，一眼看破她的目的，不被她利用便罢了，竟还能反过来利用她，想从她口中得知消息……

轻呼出一口气，她也转头离去。

叶拂灵绕过梅窗，敲响了茶室的门，“少爷，是奴婢。”

“进来。”却是慕雁回的声音。

叶拂灵推开门，一股子暖意扑面而来，她抬眸扫了一眼，看见慕雁回正素手把玩小水壶上的热气，那水壶扑腾着小泡，像是快要沸腾，不敢多看，她低头唯唯诺诺地道，“殿下，奴婢来伺候茶水。嗯……少爷呢？”

慕雁回用下巴指了指水壶前的矮凳，示意她坐，“云溪去茶室后面拿东西。要等一会儿才过来。”语毕，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酝着淡淡的笑意。

“哦……”叶拂灵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忽然心底有些发憷，转过头佯装搁置披风。

听见慕雁回在她身后道，“上次在花间事听你大谈天下民生，事关梁国，和我黎国，因此一直有个问题十分想问。”

那天他也在？叶拂灵心中惊诧一瞬。不对！他怎么知道那天是她？银面不是说不会有人听得出来她的声音、认得出她吗？

叶拂灵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点头道，“殿下请问。”

慕雁回挑眉道，“彼时你的言语中有暗示梁国的局势岌岌可危之意。你别急着不承认，我说你有便是真的有。我想问的是，若是给你一个选择，让你离开梁国，你会选择去哪个国家？”

“……”这个问题，由黎国的皇子问出口，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不过仔细想一想，除了黎国之外，她还真不觉得哪个国家有什么好投靠的。

如果四国真的开战，除却梁国之外，最强盛的国家当然是黎国。且这种强大不止是军力上的强大，还有政治上的。但是黎国的野心太大，如今若不是有梁国在前，吸引了其他两国的注意力，恐怕被针对的就是黎国。

如此推来，黎国的内部竞争将来也不会小，就算自己真的能逃到黎国去，也会被权势压得渣都不剩。在梁国尚且还有叶府暂时能庇佑她，在黎国又能有什么能庇佑她？

所以，黎国去不得，最弱小的枭国也去不得，因为随时随地它都有可能被以后野心十足的黎国率先吞并，剩下的就只有……

叶拂灵偏头道，“靖国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