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晚上的,你上草堂来干啥?咋不直接回家呢?”
“我是来接你的。”
“接我?上哪?”
“出村。”
“出村?咱不是说好不走了吗?咋又要走!言而无信哩!”
“没办法,这是村长的意思。”
“那姓艾的?你让那婆娘给策反了?”
“不说了,穿上这,咱就走。”
赛先生扔给老鼠一件破旧得已经出了棉絮的灰色长袍,又丢过去一顶草帽。
“不不不,咱话得说清楚。你也想让我走?”
老鼠有了哭腔,听上去不伦不类。
“你不能留下。”
赛先生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它。
“咋就不行!她姓艾的也是打村外来的哩!瞧把她给厉害的!你现在让我出去,我这样子,其它的老鼠不把我能死?我能上哪儿去!”
老鼠迈开了两条尚不成熟的畸形大腿,一升一降的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你以为我就想让你走?想让你死?我能咋办!她现在马上就要把祠堂修好了!你即使留下也是个死!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朱家的,陈家的,那个不是恨你入骨哩!你不知道?”
赛先生的鼻子像是偷吃了尚未成熟的葡萄,酸胀得难受。他的眼眶中涌起泪水,然后掉落,打在了身上的银光粉上。
“她要重修祠堂作甚!疯婆子!”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害怕祠堂?”
“就好像你为什么怕死一样!”
“那你又为什么要啃人的脚?”
“废话!我他娘的是老鼠!我咋知道为什么!”
“那你刨人家陈家的坟干啥?”
“我说了我是老鼠!你管我为什么!”
“你就是这样!问了你也不说!要我咋留你嘛!”
“那就让我死!我死出去就成哩!”
“哎,”赛先生的双手在飘满银色月光粉末的空气中胡乱地挥舞,他急得结巴,急得哭了鼻子,急得咬了舌头,“你!你别急!我,我还能,能让你去给它们吃了?”
“那你咋办!”
老鼠嘟起了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的皮肤也随之鼓起,吞没了原本戳出的白骨,真像个人,像个生闷气的小孩。
“你这是个啥脾气嘛!小娃哩,”赛先生又走上前去蹲在它身旁,换成一副哄小孩的脸色,又抹了一把老鼠脸上挂着的眼尿,眼尿里透出一股子老鼠特有的骚气,“是这,你甭急,我都替你想好了——今晚,我先送你出去,有个交代,也能让你暂时避开修祠堂地风头。咱找个地方,藏起来,别让山里的其它耗子晓得。等风头过了,到时候你也彻底便成人样了,我再接你回来。到那时,咱就随便找个借口,说你是来逃难的村外人,不就留下来了?只要把那玩意儿给收起来就成。”
赛先生指了指老鼠身后的那根通红的尾巴。
老鼠懵了,眨巴着那双一大一小的歪眼,一时用不上它似人似鼠的大脑,搞不清楚赛先生这话到底是敷衍还是真诚。
“那你送我出去,你再进来,不是要死?”
“咦!你信这!都他娘的是哄鬼哩!”
“那陈家那两父子不是就这么死的?”
“哄鬼呢!谁知道他老朱家到底干了些啥害死了陈家,又传出这些风言风语!掩耳盗铃!再说了,那说的也是指那些从村外来的人。我又不是!我赛家一直都是本村的!怕这?”
“你的意思是,陈家几口人的死,都是朱语干的?”
“那不然哩!朱语干了亏心事,才遭的报应嘛!不说这了,扯远了,咱得快些走。”
“这就走?”
“这就走,你去收拾些你要的东西。”
“收拾啥?我一只老鼠,有啥可收拾的?”
“你现在是个人!”
“嗯,是人。瞧,要起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