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邪除魔本是一件危险之极的事,但在众人聚合夜煞之力时,便如入无人之境,畅通的出奇。如今死在众人手下的古魔少说也有百余,但都是不成气候的虾兵虾将。
马六脸色阴沉,严肃问道:“确定?”
张小风深呼一口气,稳住心神,但一想到无限魔碑下的密密麻麻巨邪,如数千墓碑立在地上,他就止不住的头皮发麻。
密集恐惧症也好,害怕也好,他相信没有人能够见到那场面还能够保持镇定,没有人。
即使半步儒圣也不行。
张小风终于开口道:“数千巨邪聚集无线魔碑下……”
他很想形容一下脑中的场面,但想了很久,发现没有词句能够表达。
恐惧这个词是无法真正表达一个人的恐惧的。
就像你欣喜一件事,光说是不行的,还要用肢体表现出来。
张小风不可能起一身鸡皮疙瘩给他们看,但好在众人不难想象他心中的恐惧。
四九的身子哆哆嗦嗦,害怕至极。
他是害怕自己会死在前面的深夜里吗?
是的。他害怕就这样死去,像他哥哥一样。
张小风似乎有所察觉,发现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四九正浑身颤抖,以为体内又被种下了魔种。
他询问似的看了马六一眼,后者摇了摇头,低声跟他说了一些事。
“三七是他哥哥,是周密手下的一大狠人,一身古武劲气力压大宗师,在青铜榜排名前十,要不是败在了刘郎手下,他也不会来到祖星。”说到这里,他可惜的摇了摇头。
然后他继续说:“可谁知,来到祖星却碰到了周密,那五行龟甲是在奇异,能困住巨邪,更能困住三七,要不然,恐怕周密就无法穿上胸前绣着一把黑色长刀的血袍了。”
三七其实不仅不服周密,也不服马六,不过马六断然不会跟他交手的,每次都乐呵呵的躲了过去。但四九不行,两条谁都不不服谁的汉子一见面时,便跑到无人的地方打了一架。
三七过了很久才回来,身上稍有狼狈。
四九过了更久才回来,身上青一片紫一片。
自那以后,三七便加入了马六帮的队伍中。
有一次,马六私下偷偷问他,问他为何选择自己而不是周密,三七回答说:“跟那个背着龟壳的家伙后面,是在憋屈的狠,像头缩头乌龟似得,不如在这里,可以杀个痛快。”
三七的戾气太重,谁都压不住,那一次他独自跑到第二区,自此就再也没能回来。
张小风听完,微微叹息,但他并不相信这么一个人就死在了里面。
马六无奈叹息道:“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吗?当然不,直到我们找到一件被撕成布条的血袍,上面刺着一把鸳鸯刀,那是他的兵器,除了死,他是不会丢弃的。”
“你不能想象我们红衣卫为祖星牺牲了多少。”马六忽然神经质的笑道,“不怕你笑话,恢复人类祖星的荣耀,是我们古武一派所有人的梦想。”
张小风笑不出来,虽然祖星已经堕落,但不得不承认它确实是人类的本源。
那些五大陆的人,除了睡前许个愿望安慰一下自己,恐怕没有人会心甘情愿为祖星努力吧。
所以眼前的这些红衣卫,都是令人敬佩的人。
明知道没有人在意,明知道是百般劫难,明知结局希望渺茫,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做呢?
张小风动容,发现自己总能从别人身上学到东西。
王胜利的积极,陈凯旋的胆小,谢家池的正气,周密的性情,马六的圆滑……
如今还有这些红衣卫莫名而又狂热的信仰。
他发现每个人都太复杂了,每个人细究却又如此可爱。
这是他第一次开始正视人性,各种性格就赤裸裸摊到他眼前。
张小风严肃道:“你们真是伟大的人。”
要是在五大陆,马六或许会觉得这是讽刺自己愚蠢和不珍惜生命,但从眼前的少年嘴里说出来,他觉得这是不掺杂任何其他情绪的称赞。
他们确实伟大,理应被称赞和尊敬。
马六苦涩了笑了一下,没有谦虚。
他们在说这些的时候,其余众人都一字不落的落入耳中。马六毫不避讳的说了很多他们平日忌讳的事,当着“外人”的面,一吐为快。
心里总被往事压着,怎能痛快?
四九悄悄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众人当做看不见。
四七听到自己的糗事,除了傻笑两声,也没有发怒。
往事如烟,在一刻如此清晰,好像真的有一缕缕烟从众人的脑袋上飘出去。
张小风忽然想到什么,问道:“祖星上的红衣卫,到底有多少支队伍?”
马六眼神一黯,环顾众人,自嘲道:“多少支?”
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
张小风心里顿时安心了许多,道:“二十支?”
如果真的如此,那数千巨邪的“壮观”场面或许还有机会破掉。
马六张着嘴巴,苦着脸道:“两支而已!”
“我一直在祖星带着的这一队,还有另一对是三七带领,直到周密去了,凭借那龟壳把三七降了后,就是我跟周密两队了。每对二十人,共四十人。”
张小风很想知道经过两个多月以来的祖星异变,现在还剩多少红衣卫,但看着身边仅剩十二人的队员,有些难以启齿。
马六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们失去了八名兄弟,都是一等一的大好男儿。”
他忽然停了下来,情绪似乎有些悲戚,过了一会又继续说:“周密那边我不是很清楚,上一次见到时,他们还剩十人,估计现在……”
众人心头一沉,场间弥漫一种悲伤的情绪。
马六知道不该如此消极,毕竟还没有一鼓作气,怎么就未战先衰了呢?
马六朗声问向众人:“正义必胜吗?”
张小风心中想法似乎和他人一样:不敢确定。
在除了祖星的其他地方,这句话似乎可以行的通,但在这里,一想自己的处境,心里就生出浓浓的无力感。若不是心底的那一丝坚定,恐怕早就逃出了这片夜空笼罩的土地。若是还想着凭借众人的力量去战胜如此壮阔的祖星,无异于痴人说梦。
马六望着众人脸上的答案,却不失落,好像早已预知,毫不在意却又给人信心满满的感觉,笑道:“当然,胜利的就是正义。”
众人明白,却又不明白。
“这场战争,人类终将胜利,或许最后笑着的并不是我们,或许我们那时已经住在地下,但当人们在祖星上没活一刻,就必须记着这份荣耀里面有他们脚下的无数亡魂。”
“我们皆凡人,但当我们做了凡人做不了的事情时,我们的人生就变得与众不同,这正是我们穿上这身衣服的意义。”
“当我们呼吸时,我们的灵魂闪耀”
“当我们长眠时,我们的灵魂荣耀!”
张小风望着众人,心神激荡,没想到看似圆滑不作为的马六,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四七此时已经满脸泪痕,嘴里喃喃道:“哥,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众人未行,却已壮烈。
最后是笑,还是牺牲,还需要再穿过一重黑夜。
面纱一重又一重,不管最后躲在夜幕后的是怎样的怪物,众人都不再心惊。
带刀的举刀,佩剑的出剑。
张小风无刀亦无剑,打算用手中折腰,把这被蒙上双眼的天,砸个窟窿。
每个人或许都会因为某种事情而低头弯腰,视为折腰。
张小风摸了摸腰间白棒,自打他能够重伤九级古魔之后,谢家池就恢复了折腰本来面目,至少在祖星上,怀璧其罪的下场已经无法落到他头上。
也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直到谢家池为什么要把它叫做折腰。
因为无腰可折,便是顶天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