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仇叙说的案情并不复杂。
他是隔壁范县人,自己与何百方乃是雇佣关系。双方虽没有明说,但实际上担任着类似于护院的职务。雇主何百方昨日白天里挨了顿打心里不痛快,到了晚上便从楼子找来几名美妓发发怒火。
何百方与冉知县乃是远方表亲,两人臭味相投遂对朝廷拨发的赈灾救济粮动了心思,私吞下一万三千余担藏于城东库房处。昨夜酒后,何百方当着在场众人将此事说了出来,还说待开春时县里断了粮,要叫林家、吴员外家如何如何之类……陈仇顿感祸事将近,便有了逃跑之意。临行前,曾去过何百方所住的屋子,听得门内似乎有人争吵。没跑多远,便看见何家院子里起了火光,自己只能往城外跑,想回老家罢了。
他的供词尚需守夜衙役、捕快、仵作辨识,可不是简简单单地听信他一家之言,苏主簿决定押后再审,先差人前去护住城东仓库,再回后堂问过冉知县。
至于堂上的林韬、吴员外等四人,主簿皆是认识且都有一二交集,便嘱咐他们近日莫要出城才是。
后堂里,冉知县与苏主簿的对话已无从知晓。只知,第二日县内开始归还先前从百姓家里借来的粮食,与城外派发救济粮同时进行。
好日子,像似回来了。府里派了公文使者,命苏主簿权领知县一职,冉知县被人差回府中候审。
同一日,陈仇招供。承认是自己放的火,并杀害何百方一家,此案完结。先前过堂的吴员外组织了一场浩大的募捐会,所得钱粮尽数交由本地大儒监察,待明日收归详细后发放给城外灾民。
城外,灾民中的苏主簿,不对,是苏知县,听着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仿佛年轻了十岁,回到那个壮志雄心的年纪。若是有人细细观察,其眉眼中仍有一丝阴霾流露……
隆兴六年腊月二十七日,吴员外向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发下了请帖,家中独子于来年二月头一天成婚,女方乃是普通人家的娘子。照理说民间有腊月不定婚的习俗,可也没人多想。林韬接了请柬,问了问爹爹自己的日子,林正明没给他好脸色,罚他去书房内看书。
☆
鄄城县两丈半的城墙对于普通人来讲,足够高了。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视之无物。
黑影从城内跃起,穿过城头,跳下城墙,惊动了几颗枯草飞。城上守军打了个哈欠,再次合上眼来打盹。
奔袭、飞速。
于城外五里村前再次跃起。
落地。
一把凌厉的寒光剑,斩开面前木门。
门中赤条条的两名男子环抱,一人发出颤声道:“壮士需何物,在下愿拱手奉上。”
沙哑地声音,只道出了八字:
性盛至灾!
割以永治!
剑落。人去。
☆
腊月二十八日,仅时隔一夜,吴员外再次派人来林府拜问,听完来意后摸不着头脑的林韬将请帖归还,顺口问了声吴家门人缘由,其不答而走。
林府两条街外的小院子里,一名少年坐在磨盘上发呆,后脑勺被人拍了方才转过神。
辛善柳撇着嘴,“你小子又坐在俺的磨盘上。快让开,俺要磨药。”
少年辛弃疾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跳了下来,“哥。你说这世间的善恶该如何界定?”
“别问俺,俺肚子里的书没你们多。只知道人在做,天在看的道理。”辛善柳的余光看见趴在墙头的红红,又道:“师父将虎骨买了去,统共一千贯,等来年你去京城,自个找咱爹要。”
“用不了那许多,还是退回去些,还给李神医才好。”辛弃疾早就看见隔壁的红红,现下憋住笑意。
“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别怪你大哥用它来娶个婆娘。”辛善柳说完往墙头一瞅,原先趴在那儿的红红早就没踪影。
辛弃疾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哥哥准备何时去她家说亲?”
辛善柳听后显得有些慌张,匆忙回道:“谁?谁?谁人家?”
“便当弟弟没说、弟弟没问。”辛弃疾说罢正欲出门,谁知身后的辛善柳再次开口。
“你往后还是少出门的好,昨天下河捡鱼的裤子蹭了道口,穿出去多丢人呐。好在哥哥我发现的早,替你缝上了。”
辛弃疾如遭雷击地顿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洗好了,在俺房里晾着。等你晚上回来,自个去取。”辛善柳一个眼神示意,其弟走近身边。
他抽出一只手,在辛弃疾手上写下两字:藏剑!
辛弃疾知道,自己这个看似普通的哥哥,从不普通。
好在。
他是亲哥。
“你小子又发什么呆?我告诉你,没事少去那些烟花之地,家里没钱供你去。”辛善柳再次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那语重心长的神态,险些让他以为自己便是那花花少年。
捂着头的辛弃疾,匆匆跑了出门,跑进了灰朦朦的天空……
灰朦朦的天空下,阴冷的牢房。
架着的陈仇身上的伤疤,在火光下有些慎人。两名衙役将他放了下来,没发一声的退了出去。
身着常服的苏知县端了他许久,也未曾开口。
陈仇无力的一笑,抬头道:“县老爷来我这儿作甚?”
苏知县席地而坐,从背后拿出两壶酒来,摆到他面前。
陈仇原本耷拉着的眼皮微微一动,“老爷还想从我这拿些好处?”
苏知县也不答他,自顾自的说起话儿来,“苏家沟里有一农户,祖祖辈辈皆为齐人。数代来勤勤恳恳,终是出了个寒门子弟,好在那娃娃也算争气,考得了举子之身。”
空旷的牢房里,只有陈仇手上的铁链声响。
“过了五年。那娃娃学业有成进京赶考。于进京路上,却是遇见了三名劫匪,夺去了他的所有盘缠。恰遇路人出手,打散了他们,替那举子夺回了盘缠,才有了之后金榜题名的境遇。”苏知县仰头吃下半壶,又道:“今日我调来卷宗,方知那日恩人之胞弟,竟是今日阶下之囚徒,你叫我这苏家沟里的娃娃如何?”
陈仇的神色终于有了松动,晃动着铁链拿起酒壶,沙哑道:“齐鲁大地多好汉。”
“陈仇!你以为替人抵罪,也能当得起好汉二字?”苏知县本就觉得此案疑点甚多,加之今晨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函,便呵问道:“时辰、凶器、犯案手法都如你所供,唯独那动机!动机!本官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