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林思浩的突然造访，让我跟师父同时掉进了一个深渊。

「这是我妈妈特意托人给我买的药酒，很管用。」我把他的袖子往上推一点，想看看伤处，稍稍用力却听到他一声倒抽冷气，我手一抖便停了下来。他的胳膊上到处都是淤青，看上去不是一点点瘆人。

「嗯。」

「太疼的话，你别忍着。师父？」

「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傻呢？他打你你不知道还手吗？」

「哦？那可是你男朋友，我打他，你不会心疼？」

「那你当时不知道躲吗？」

「我不崇尚以暴制暴。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冲动，这么久了，他还是一点没变。」他眉头深锁，仿佛掉进了回忆的深渊。

「你们很熟吗？」

他看着前方，语气淡漠「不熟。」

傍晚的雨，说下就下。潺潺的雨声，夹杂着三月的惊雷，打湿了我片刻的思念。

我跟林思浩，应该走到头了吧。

雨下了整整一夜，星期天的上午，我被窗外的雨声吵醒，想着本来我跟林思浩约好了一起去东坡亭看杜鹃花的，现在，他应该不会再找我了吧？他这会在干嘛呢？他是不是还在误会我跟师父？

我在床上赖了一会，突然听见门口有异动。

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一把打开了门。林思浩耷拉着脑袋站在我的门口，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显然是刚刚淋过雨，他的眼里全是红血丝，形容憔悴。

我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没有人说话。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问我「不请我进去喝杯水？」

「屋里很乱，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我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

「昨晚什么事？」

「我不该那样说你的。」

「还有呢？」

「还有？」

「林思浩，你真正该道歉的对象，是周卫国。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打人？」

「那小子是欠揍，他明知道我们俩的关系，还约你出去。」

「是我约的他。」

「你！」

「班长，我觉得，我们现阶段都不是特别冷静，不太适合谈恋爱。」

「你这是，要跟我分手？」

「我觉得我们好像并不合适，要不」

「不行！我不同意。」不知道为何，看到他那憔悴的样子，我突然之间就心软了。

一条毛巾递到他手边「你把头发擦一下吧，小心感冒。」

林思浩见我有所松懈，立即调整战略，趁胜追击。

「其实，你还是在意我的。」他顿了顿，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以为，你已经不要我了。」

他的语气分外委屈，我却听出了撒娇的含义，突然就好想笑。

我跟他，真的适合谈恋爱吗？我们俩这样就跟过家家似的。

窗外雨声潺潺，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大学空荡荡的教室里，再次想起了那个与周卫国一起查高考分数的那个午后。

我们那天去了梦爱湖公园，那天下午的天气很好，一如我们当时的心情。午后的阳光带着浓烈的暖意，不远处的草皮上三三两两的人站在一起小声说着话，偶尔小径上会走过几对情侣，也不大声喧哗，四周充斥着祥和静谧的味道。我们两人并着肩膀慢慢慢慢的往前走，一路上话不多，感觉却好极了。

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即将与他分离。

现如今，我已经四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回想起来，心里的失落反复涌起，分崩离析。

周卫国考了704分，这分数，不论怎么算，北大清华应该都不在话下。

我以为我们会在两个月以后互道珍重，然后分别。没想到，自从那天一起查过分数以后，卫国就仿佛人间蒸发了。

他的一切联系方式似乎都已经冻结，扣扣微信电话一概不通，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

自从填报完志愿，我妈妈就一直央求我快些回家。可是，说不上为什么，是因为我每天都想见到我深爱的林思浩，还是我想等着我师父回来，跟他说一句告别。

我一直在寻找答案，就一直都没有离开南隆。尽管夏天非常炎热，我还是坚持留在那个我租住的小屋子里，等待着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

那些日子，说起来过得也还算甜蜜。

我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林思浩，他的分数比我少了三十多分，可我知道，他的实力远远在我之上，考个650，都属于发挥失常了，更不要说只考了六百零几分。刚刚看到分数的刹那，林思浩非常痛苦，静默不过片刻，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人的一生都是上天安排好的，我们俩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我对这个结果，以及他的结论，深信不疑。丝毫没有为自己那么高的分数只上了一个武大感到可惜。

夏日的某天，我在街上无意中碰到了欧阳淼——我以前的冤家。

我们是在一家必胜客门口遇上的，她先看到了我，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遇到了熟人，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我吓了一大跳。

「这么巧？」

「啊？欧阳淼。」

「吓到你了？」

「有一点。」

「走吧，进去坐会，我想跟你聊一聊。」

我有些尴尬地被她拉着手，心底浮上来一丝纠结，我和她好像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吧？

那是一个有些僻静的角落，我们来到桌子边，坐好。她穿着一件很漂亮的小洋装，很潇洒地挥了挥手，点了两杯饮料。那一刻我的心情十分纠结，我与她并不是朋友，甚至还有过过节，这？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还能有什么可以聊一聊的。

她率先开口，打破了我们俩之间尴尬的沉默「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歉的。」

「道歉？」我疑惑不解。

「那次情书的事。」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其实，我知道那封信是你写的。」

「也知道是我写给林思浩的？」

「不是！」

「啊？」

「那封信，是你代替周卫国写给我的。我后来才知道的。」

她不顾我的沉默，自顾自说起来。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那封信，那首诗的笔记跟林思浩一模一样，脑子里面的第一反应，信是不是林思浩写的，因为我当时与他走的确实很近。而且，或许潜意识里，我希望是他。」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翻看了他的作文以及笔记，字迹真的是一模一样，就连撇点转横都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

停顿了片刻，她似乎有一些激动起来「我怕自己弄错，把我们班上所有人的作文都看了一个遍，写有那样字迹的全班只有他一人。所以，我想当然地认为，那就是他写的。」

她平衡了一下呼吸，喝了一口水「后来我去找了他。求证信的来源。他当时，似乎并没有感到多少吃惊，而是很平静地问我，信呢？

我把信给了他，他看了信的全部内容，才对我说‘你搞错了，这信不是我写的。’」

她接着说「我当时仍不死心，以为是当着我的面他不好意思承认，就接着问他，可这信上面的字迹，明明就是你的啊。他很不赖烦地回答‘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写这种东西，我对你根本就没有这种想法，难不成，这信是你专门找人写来试探我的？」她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过了好一会才恢复如常。我猜想，可能当时林思浩一定对她说了更加残酷无情的话，伤了她的自尊。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就应该去找写信的人道歉，而不是跟我说对不起。」

「我想找他来着，可是我联系不上他，我找过很多人，都联系不上他，我想你们关系那么好，你一定可以见到他，替我向他说一句对不起。」

「原来，不光是我。」

「什么？」

我说「不光只有我找不到他。他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或许，他父母应该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是我们省理科第一名，不出意外，他应该会去清华吧。」

「什么？」

「为什么你的表情这么惊讶？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咱们省理科状元吗？」

我这些日子光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然连他是全省第一名这样的事都竟全然不知！以前我俩刚刚同桌的时候，我对他的一切都那么关注，每次连他换了不一样的袜子我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啊，现在呢，现在的我不光不知道他的下落，连他考了第一名这样的事我竟还要从别人口中得知。赵敏啊赵敏，难怪他要躲起来再不见我，换做是我，我估计也再也不想看到我自己吧。这么没有良心，过了河就忘了桥，跟那些卸了磨就杀驴的忘恩负义的人，有什么差别？

换做是我，我也一定不想再次见到那个为了让他考上大学，我拼尽了全力，却依然换不回来一张笑脸的无情徒弟。

「还有一件事，我很困惑。」她陷入沉思，困惑地看着我。

「什么事？」

「我觉得，那首情诗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你有没有问过他，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怎么可能呢？

不是你，难道是我？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当时明明就问过他了啊，可是，仔细想一想，他当时确实并没有说，这首诗就是写给欧阳淼的，一丝恐惧类似遗憾的东西悄然萌发，偷偷袭上了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