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说的那个极其爱她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他表述的模糊,她理解得懵懂,可他从未辩驳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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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江医院对方白草做出了停职处理,在没有确定方白草是真的开错药之前不会有更多的变动。但不可否认的是,不管这场官司她是输是赢,她都不会再坐在这个位子上。
因为,无论如何已经丧失了一条生命,虽然已经衰老不再无比鲜活。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转凉,到月底的时候方白草已经不愿出门。实际上也没什么需要出门的,开庭时间还没到,早中晚叫外卖。
至于出门逛街看风景,没什么朋友逛什么街,大冷天的看个屁的风景。
方白草拜托了徐常木从医院拿到了监控录像和那段期间所有的开药记录还有各种证明。不管反复查看几次,都没有任何问题。
就连李泸的女儿也没有任何问题。
或者说,这些东西都在告诉所有人她真的开错药害死了人,而她只是一直在狡辩。
这个人的心思到底有多缜密,才会如此天衣无缝?不仅将一切物证都安排好,甚至于人证都没留给她一个。
心思缜密,势力庞大。
方白草揉了揉太阳穴,这绝对是个硬茬,对方的目标也并不明确,她也不能轻举妄动。
黎锦找上门的时候她有些愕然,当看完了黎锦送上来的文件,她沉默了。
“人,都是会变的。百年苍树也得历经岁月洗礼,才能长成独当一面的模样。五年时间,足够强大到让很多东西甚至于曾经你认为地老天荒也不会变更的感情出现缝隙,然后逐渐扩大,分崩离析。”
方白草面露讥讽,“如果当初没有您老什么所谓的拿回自己的东西,跑去夏家巧取豪夺,我和夏郇弋何至于走到这步?不要再说些听着冠冕堂皇实则毫无用处的话,不值得我去听。”
“那你打算怎么办?”黎锦的目光犀利,很好的隐藏去了眼底的一抹钝痛,“如果你下不去手,我来做。”
“不必。”
黎锦轻笑,“我黎锦天生是恶人,拆散爱人夺人婴儿残害无辜,甚至于现在,整得一个夏家家无宁日。你不待见我,ok,我理解,我很抱歉让你受到伤害。但是你是我的女儿,身上一半的血液来自于我。不管是权利还是义务,我都有理由为你出头。”
方白草低下了头,半晌,抬起头逼视,“这又是你的一出计策吧?这文件从哪儿伪造的?别拿我身上的血说我是你的女儿,我觉得恶心。”
利用亲生女儿去换取现如今的一切,在黎锦的心里,已经埋藏下了一颗炸弹。而如今方白草却在明示着她又在利用她铲除异己,她却无从辩驳。方白草原本对她就有隔阂,如今这隔阂却是越来越牢固了。
方白草不信任黎锦,这是事实。做母女做到这份儿上,黎锦的责任不可谓不大。
苦笑了两声,黎锦转移了话题,“差不多也要跨年了,什么时候搬回去住?”
方白草的睫毛颤了颤,“我自己有打算,你不用再问。”
想也知道,方白草是不会搬回去的,最多也就是当天过去吃个饭,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黎锦也怪不着她,欠她的就这一丁点小挫败怎么可能还得清?
黎锦总会被左邻右舍议论,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门,临近半夜十二点回家,风评极差。这也导致这个家每天都被人议论纷纷,甚至来一句家门不幸,以及方白草早熟。
方白草是带刺的,充满了野.性,从小就没给黎锦什么好脸色。当然,黎锦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或者什么母爱就是了。五年前愿意帮黎锦,不过是一时心软。
黎锦在她的所有记忆里,满身污秽,肮脏不堪。
方白草回过神来,突然间就想明白了很多事,“你并不是从回到这里才开始谋划的吧?”
“是。”黎锦笑了,“从你出生,我就开始为了扳倒夏氏做准备。白草,你是我的女儿,你原本应该是千金,而不是小门小户小家子气的普通女孩子。所得的一切,以后都是你的。我也是为了你。”
“我不需要。”她不明白黎锦怎么那么多自视甚高的想法,连为了她这种鬼话都编的出来,“如果真的是为了我,你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甚至要毁了我。”
黎锦一怔,刚想说话,方白草已经不耐烦的赶人了,“我累了,要休息,你回去吧。”
黎锦的背有点佝偻,固执的想要挺得直的不能再直。那可笑的姿态,方白草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她们都选择了自己执拗要走的路,一路苦果自尝,怎么样都得咽下去。旁人再心软,她们再心疼彼此,都改变不了任何问题。因为,一切都定了形。一步错,满盘皆输,一生尽毁。
方白草无力的靠在沙发上,手指覆着眼睑。
徐常木的电话是晚上九点多打过来的,彼时的方白草正坐在天台上喝酒。
“过来陪我喝酒吧。”她说。
徐常木到的时候,方白草灌了一大口的酒,面色如常,看见他只招了招手。
“明天就开庭了,你是喝酒解压吗?”徐常木调侃着取走她手里的酒瓶,她没抗拒。
她不喜欢喝酒,可是这种时候除了喝酒,她真的想不出其他的方式来宣泄。
“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突然想喝酒。”徐常木是了解方白草的。
方白草神色一顿,眼眶有些湿润,“知道吗?他曾经在这里向这个世界大声呐喊,他爱我方白草。”
这个他,是夏郇弋了。徐常木沉吟不语,他知道方白草现在需要的是倾听者,而不是安慰者。
临近高考的时候,方白草的压力很大,不管是看到谁都想刺一两句来试图缓解压力,连夏郇弋都不放过。
尤其是二模的成绩出来以后,方白草的名次明显和之前有很大的差异,跌下去不少。班主任为此特别把方白草叫进了办公室,进行了长达快两个小时的谈话。
幸好办公室有空调,她想,不然得热成狗了。
对老师的话她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什么实际概念。但是这次班主任特别严肃,说话难免就重了。甚至在方白草出神一会儿后再回神,班主任已经说到了她的孩子上学情况。
她的脸色黑了黑,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想的真够久远的。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以为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在她快要坚持不住想一走了之的时候,班主任叹了口气摆摆手,“好了你回去吧。”
方白草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出办公室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夏郇弋。夏郇弋微微一笑,和她一起走出办公楼。
“阿弋,成绩真的这么重要吗?”
夏郇弋一愣,随即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很明显,夏郇弋并没有成绩有多么重要的概念想法,只是当做一种任务来做了。
见他这个样子,方白草知道夏郇弋是没有什么答案的,只能翻了翻白眼,“算了,也快解放了,纠结这个没意思。”
“本来就没什么意思的啊,小白,你要开心。这段时间你都快吓死我了,你说你要是得了啥抑郁症啊焦虑症啊什么的,我咋办啊……”
方白草狠狠地瞪他一眼,“闭嘴,有你这么咒自个儿女朋友的吗?”
夏郇弋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无害,“好啦好啦,小白,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还笑嘻嘻的?存心气我不是?”
“没有没有。”
其实方白草并不怎么看重成绩,黎锦会帮她铺好路,有这个便利她就没必要多浪费力气了。再者说,黎锦都不介意,她介意什么,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
但是很多人都在说她成绩这么差怎么配得上夏郇弋,她就不明白了,两个人在一起关成绩什么事?是人在一起又不是成绩在一起。
对于这群八婆,方白草很无语,回过头问谢娅欢对此事有什么高见。
谢娅欢倒好,理所当然的说她成绩是要好点才成,那样和夏郇弋站在一起底气也更足。
这让方白草的火气噌噌噌的冒,更气的是还无处可发,有地儿发作还缺个理由,要不然就是她挑事到时候班主任还得折磨她耳朵。
方白草很挫败,一连好几天都不待见人,夏郇弋都哄不住了。谢娅欢瞥她一眼,笑她更年期提前。
高考前夕,夏郇弋带着方白草来到了这个天台,一张桌上全是她喜欢的吃食。
也是在这里,夏郇弋第一次吻她。虽然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们之间也只是牵牵手抱一抱。
方白草红着脸去吃桌上的东西,故意不看他。
他斜斜的靠在墙边,笑眯眯的望着她,喊了她一声。
她抬头,天上月的白月光洒落一地,柔和朦胧,更被他眸里的熠熠生辉所夺。她一愣,手捂上胸口,那颗心脏此刻无比鲜活,每一下的跳动都在昭告着她的心动。
“小白,你不用在意他们的看法。他们是嫉妒你,所以什么酸话都说的出口。小白,你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女孩子了。”
方白草笑了。她的确是在意别人的看法,正因为这样,那些言论才会影响到她,扰乱她的心绪。而更无从否认的是,她的内心深处其实是自卑的,所以那些言论抨击着她的内心,让她不断的挣扎着。
她所有的张扬与肆意,放纵与骄傲,都不过是她自卑的保护色。
人言可畏,她瞬间懂得了这四个字的背后有多大的力量,也明白了阮玲玉为何选择了死。
心情好了,考试也很顺利。
高考结束,夏郇弋就拉着方白草再次到了天台,谢娅欢和程究在后边儿跟着。
当他冲着外面大喊“方白草我爱你”的时候,她的灵魂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荡漾。
而这,也导致了在这个时代这样俗气的表白方式却能让方白草在海德堡留学时接受了一个男孩子的示爱。无他,只因这种方式,夏郇弋给过她一次,神思恍惚间便答应了那个男孩子。
是俗气了些,可再没谁会这么笨拙的表示对她的喜爱了。
时隔几年,这里的一切还没变,人却都变得大彻大尾。
“徐常木,如果是你,你会让你爱的人接受死刑吗?”
徐常木对上方白草的视线,“噗嗤”一声笑了,“你知道什么叫现实吗?就是在你幻想着美好未来的时候,狠狠地给你一击,让你从云端跌落谷底。”
方白草笑,“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别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啊,不然就别说我们认识,我嫌丢份。”
这次方白草却没跟他抬杠,“谢谢你,徐常木。”
她谢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徐常木又释然了。她是该谢谢他,好歹在海德堡他照顾了她五年,费心费力,回国还得给她做感情开导。
虽然她没说,但是他也听得出来这件事和夏郇弋脱不了什么关系了。
徐常木偏头看着她美丽柔和的侧脸,低下头自嘲的无声的笑了。你看,夏郇弋再怎么做,她都不会怪他的。
因为,她爱他。只这点,他就只能停留在她最好的朋友的这个身份上,不能进一步。他了解的,如果他敢进一步,她会毫不犹豫的翻脸。他赌不起,也不想退。
那天他说的那个极其爱她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他表述的模糊,她理解得懵懂,可他从未辩驳纠正。
她以为他说的是夏郇弋,他没解释,任由她误会。他心里清楚,她会这么误会,也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将他纳入可以交往这一列。
所以,他从不曾表达情意。不是不能,是不敢,不想他们之间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他从来都爱得清醒而理智。
“谢什么,跟我这么见外?”徐常木将从方白草手里取过来的酒瓶“咯噔”一声放在了身旁的地上,“要不要醒醒酒?明天起来会头疼,开庭的时候脑子不清醒。”
方白草歪在一边笑,“我倒希望我不清醒。今晚的月色美不美?”
没有嬉皮笑脸,徐常木顺着她的话望向那一轮弯月,“美。”
再美,也可惜不仅属于她而已。
她不怪夏郇弋,因为她知道,夏郇弋怎么样对她,都是她该承受的。只是只有一次机会,他一击致命,就如同曾经她那样的剜心。
自此以后,他们俩,便恩怨两清,重归陌路。
方白草并没有拿出那份文件,尽管她再不信任黎锦,可当事实证据摆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信了。
方白草和律师一直在没有开错药这个源头上据理力争,最后并没有定罪,推迟四个月继续审判。恰巧,再审时间是明年三月。
那个时候,梨花开了吧?
方白草走出法院,一抬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夏郇弋。视线对上,方白草淡然的移开目光,朝身旁的徐常木说,“走吧。”
方白草特意绕开了夏郇弋,风吹在脸上很冷。
她的漠视表明了一切,她知道李泸之死是夏郇弋策划的。现在想来,夏氏哪儿有外界所传的那般已经不堪一击,甚至于夏郇弋也没有那般无能。
如果是报复,她坦然接受。说一点都不难过,那也是假的。
夏郇弋神情不变,目送着她上车,驶离。他从来都知道,她不会也始终学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大哭大闹,即使再难过。
她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他至今无法驾驭。
他低头笑了笑,驶离了这里。
车一路驶进了一栋小洋楼里,他轻轻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客厅里正坐着一位美妇人,他故作轻松的笑,“妈,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舒子安瞥了他一眼,“我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别等清醒了才后悔。”
夏郇弋怔住,“什,什么?”
“白草的事情。”舒子安示意夏郇弋坐下,“妈知道,你一直在等白草回来,也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很深很深。你这样做,她会离你越来越远的知道吗?更何况,据我所知,她身边可不止徐常木一个人。”
“妈,看来你两眼不瞧门外事,还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
“这件事,妈,你就不要参合了。”
方白草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舒子安,只是不一样的是,方白草骄傲,懂得掩饰自卑,而舒子安不会。
“你只要记住,白草才是我的儿媳妇。儿媳妇这个位子,我只认白草。”
“妈,你真是越老越固执。”夏郇弋抹了把脸。
舒子安白了他一眼,她也不想连他的感情也管,她谎称病重就是为了给自己缓神的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她已经看不明白黎锦到底想做些什么。
若说黎锦是想毁了夏家,可她除了夺权其他的却没有寸进一步。可若说黎锦只是夺权,她偏偏又显得极其不安分。
舒子安发现,黎锦已经脱离了她的了解之内,甚至,她的掌控。
看着自己眼前神情带着痛苦与茫然无措的儿子,舒子安叹了口气,“我老了,将来的路我和阿丞不能一直陪着你走下去。而白草,是最合适不过的那一个人。无他,只因你爱她。所以阿弋,别对自己逼得太紧,徒增负担。”
夏郇弋将头低了下去,再抬起来时神志清明,他抿了抿唇,神色淡然,“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这件事,但是我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不会成为第二个苏辰。”
听到“苏辰”二字,舒子安的脸色稍变。
“如果可以,我想您应该去看看他。”夏郇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他的碑,至今无名。”
他知道自己的妈妈一直愧对于苏辰,若不是为了她的婚礼,苏辰不会丧命。其实这说的牵强,苏辰明明知道那是危险地带,泥石流时常发生,却还是选择了深入,说实在的一句话是自作自受。
可奈何自家老娘年轻时候亏心事也干了,自然老了就容易悲春伤秋。他也不作什么评价,对她日复一日的执拗也很是无奈。
“那又如何?”夏连丞从楼梯上一步一步的步调沉稳的走下来,神情是夏郇弋这些年来所熟悉不过的冷淡,话语里也是一如既往的威严。
严父慈母。可惜的是,随着岁月积累沉淀,母却是心慈手软而非慈爱。
“失败者而已。”夏连丞自然而然的坐在舒子安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夏连丞漠然的语气让夏郇弋心里一突,他细细的看着自己的爸爸,才恍然觉悟自己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父亲。
毫无疑问,夏连丞是个合格的无情冷漠之人,别人的生死与他来说从来不在心上。
“你别吓着他了。”舒子安似怪非怪的看了夏连丞一眼。
“阿弋。”夏连丞没有回应舒子安,那双已经看了人世太多肮脏污秽的双眼盯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染上了复杂,“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是知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而不是为了成为人上人使自己的眼睛浑浊不止,看不清自己要的是什么就算了,偏生将自己要的毁个一干二净。”
“那你想要的什么?”夏郇弋不答反问。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夏连丞没再搭理他,和舒子安相视一笑便扶着舒子安转身离开。
看着夏连丞夫妇相携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无非……得妻如此……
可他从来不想成为什么上位者人上人,他想要的也不再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或许他们说对了,他已经迷失了方向,纵使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方白草差点因他而死,可谁又知道,若非如此,方白草又怎能安心的不再因为黎锦而抗拒他?她又如何不信最后关头他是一定能护她周全的?
他只有对她越狠,黎锦才不会利用她。甚至于那些证据,也不过是他刻意泄露给黎锦得知的。
他是恨她,恨她当年不告而别,但欺骗不了自己的是,他对她爱大于恨。
他闭上了眼,眼角有热体无声滑下。
过了今年,只要……过了今年。
圣诞节那天是舒子安的生日,夏连丞为了给她庆祝生日,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邀请之列。虽然夏氏隐隐有没落之意,但是夏连丞和舒子安的手腕商场的人都知道,难办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为了这个可能性,能给的脸面就这么给了。
看到黎锦和方白草也在邀请之列,舒子安便明白了夏连丞的用意。今晚儿,怕是有事情要发生了。
然而,方白草虽然在邀请之列,却并没有出现在宴会上,也没有任何表示。这个举动无疑是打舒子安的脸,不过舒子安也没太在意,她隐约猜到方白草在这场宴会中担任了什么角色。
季苏和夏芊芊看到黎锦在和宾客谈笑风生的时候,眼神都有些微妙,但是夏连丞和舒子安都一副从容悠然的模样,他们也就没多想。
面子做足。
“娅欢这孩子也是有心了,每年就算人不在过不来也会送礼物过来。”舒子安笑着说了句。
“她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情分当然不一样。”夏郇弋搭在季苏的肩膀上,看着旁边笑得温婉的夏芊芊,眼珠子转了转,难得促狭了一回,“听说姐姐姐夫送给妈一套首饰,要我说,送什么首饰,你们俩加把劲儿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给妈养着才是真的。”
苏妆因为有事儿所以今天没在,不然少不得要骂夏郇弋白眼狼,敢情她的孙子生出来只是为了给舒子安养着玩儿的?
季苏斜睨了他一眼,“我怎么听你这话酸溜溜的?羡慕嫉妒恨?”
“……谁羡慕嫉妒恨了?”明明他在认真的打趣好不好?哪儿来的酸溜溜?夏郇弋简直想剖开他的脑子看看他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的。
“你啊。”季苏很自然的回了一句,然后很傲娇的搂着自家忍俊不禁的娇妻找人客套去了。
“……”心塞塞的。
夏郇弋摇晃着酒杯一饮而尽,看着他们的身影有片刻的晃神。
当年没有意外,他和白草……也该是这样的吧?夫妻和睦恩爱,两望永不厌。
“你姐夫是怕你姐姐生孩子太过痛苦,所以不想让你姐姐生孩子。”舒子安突兀的开口。
夏郇弋自然理解。女人生孩子九死一生,仿佛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季苏对夏芊芊的爱不仅细水流长一生绵延,更是无人能想象的偏执。
夏郇弋没有搭话。
宴会到结束也一直很平静,虽然有商人在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对他们来说却无关紧要。
舒子安也没怀疑是不是自己判断错误,只需要等到明日,便知道结果。
宴会结束后黎锦就回了家,看到出现在客厅的方白草时,她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笑了。
方白草淡淡的投过去一眼,“其实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对吗?”
“是,我知道。”黎锦笑得有些讽刺,“我算计了你十几二十年,终于轮到你来算计我了。”
方白草只是蹙了蹙眉,虽然她也很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落到被自己女儿算计的地步,黎锦是可笑,也是自作孽。此时的黎锦无比清醒,她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向外面,伸手整了整自己的鬓角,手落下来时却沾了几根银发。
目睹她全程动作的方白草,就那样安安静静冷冷淡淡的站在那里,看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没有牵扯再多的情绪。
面对这位是自己母亲的女人,以前的方白草会用歇斯底里表达自己的恨意,前不久还会偶尔用话刺一刺她,可如今的方白草却连刺一下她也不乐意了,宁愿就那样冷冷的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
“明天,会有人送你回老家,安度晚年。”最后四个字方白草咬得很重,残忍的告诉黎锦她曾经所算计得到的一切在黎明到来时将会化成灰烬,最后都会泯灭。
夏家的一切都还会是夏家的,分毫不差。
黎锦神情一滞,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已经平静,“我不问你为什么,我只想问,你要怎么办?”
没了她的庇护,甚至于还有一场步步紧逼的官司,方白草要怎么办?就算能全身而退,面对夏郇弋,方白草要怎么办?
“不需要你操心。”
“我知道了。”黎锦没再说什么,然后抬脚就要往里面走。
但是方白草却似乎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小时候爸爸经常对我说,你以前是如何如何的气质端庄高雅身价千金,心胸又是怎样怎样的纯良无害坦荡从容。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黎锦停住了脚步,“因为我不甘心,爱而不得求之不得。”
爱情终究使她变得面目全非,而当方白草出生的时候,这份扭曲的感情便开始肆意疯长,渐渐占据她所有的理智,发誓有一天总要让舒子安万劫不复。
可当她回到这里,夺到了夏郇弋手里的股份成功进了夏氏,越到后面她越迷茫越看不清自己,导致早该动手的时候她选择放过,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不是个好时机。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赢了,可看到阔别几年的方白草时,她恍悟,自己早输了。
她爱的人早已成家一家幸福安然,爱她的人生生被她逼得绝望。
她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疯狂的跟方白草说话,却发现她连内心都平静得不起波澜,想到那人细致的眉眼时也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甚至能冷静以待,不再执着狂热。
是否是岁月使她的情磨了又磨,最后所剩无几又或者已经磨灭了?她认真想了想,忽然笑了,是了,她早已不爱夏连丞。
只是因为不甘心而耿耿于怀罢了。
“你以为你拿到了足以让我滚出夏氏的证据了是吗?”
方白草蓦然瞳孔紧缩,转身看着鬓角有些发白的黎锦,“你早就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就像当年夏郇弋什么都知道一样。”黎锦笑得和蔼可亲,却让方白草脊背发凉,“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距离上次见面是隔了多久呢?这次再见,却仿佛隔了几十年的年岁。
就像当年……夏郇弋什么都知道……方白草知道在她和夏郇弋的这场爱情里,两人都爱的很卑微很卑微,只是知道真相时,她的心一样的疼。
他为了她可以拱手让出自己的位置,自己的……一切。
黎锦再一个眨眼,方白草依然神情冷淡,“你还是不肯放弃拥有的一切,还有不属于你的东西。”
“什么是不属于我的?我所拥有的都是我该拿回来的。”黎锦神色一凛,她可以不再爱夏连丞,但她不会忘记自己爸妈的死。
方白草轻轻的笑了,笑她的偏执,笑她的执迷不悟。却到底什么也没再说,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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