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后日头慵懒的时候,暖热的天光直教人舒服的想伸个懒腰。姬君山依旧是那般俊秀模样,茂林秀石、叶影斑驳,透过重重树影隐隐能听到清泉流水之声。
上次来时,倒也可说颇为轻松自在,仿若信手便可摘下宿命的一叶,而这次,却少了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伊人何处,影已无寻,徒留一心戚戚,亦或,两心相照?
沈子苏不禁低头轻笑自己的痴愚,她已经走了,自己竟然还有时间伤春悲秋,实在可笑。
“子苏哥哥?”
恍然回神,映入眼中的是花蔓文略带担忧的眸色。
沈子苏宽慰的笑了笑,站在台阶上回身远眺道:“没事,她又顽皮了而已,等我把她再找回来就是了。”
说者心思不知如何,听者却心中酸楚不已,一如花蔓文早已别过头去,不想让同伴看到自己苦涩的表情。
柳溯之斟酌着措辞,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神情有些无奈:“找慧法未必会有结果,你也别太难过。”
“柳先生这话倒是让文渊颇为遗憾。”沈子苏试图借打趣消掉晓晨的气氛,可结果不甚好,柳溯之也因为他的话而沉默不语。
几人就此无话。
无论步伐沉重或是缓慢,丹桑寺就在那里。
未过多时,寺门已出现在几人面前,同时看到的,还有玄妙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顾施主早已远走,几位来晚了。”
听到玄妙的话,沈子苏几人脸上顿生喜色———虽然没能赶上,但终归有了她的消息。
“玄妙师父,慧法大师可还在寺内?”
说话之人并非沈子苏,而是向来沉默的莫呆尘,颇让人诧异。
沈子苏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随即附和道:“我们向和慧法大师聊一聊关于沅芷的事。”
“阿弥陀佛。”玄妙俯身唱了声佛号,又指向一处,“几位寺内请,慧法大师早已在寮房等候诸位。”
几人道了谢,径直走向玄妙所指方向。
佛寺门前,玄妙看着几人背影,面上满是祥和微笑。
自十数日前,梦靥重临丹桑寺,慧法便知晓几人的到来。
先是顾沅芷来探问自己身世真假———或许该叫她留溪沅芷———再然后便是沈子苏一行人。
看慧法毫不意外的神色,柳溯之也不由拍了个马屁,合掌赞叹道:“慧法师父果然是有大智慧之人。”
慧法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纠正道:“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柳施主无需如此,另外,沈公子是要问留溪公主的行踪吧?”
“留溪公主?”
“便是顾沅芷,她乃柔毒三公主,留溪沅芷。”慧法慈悲微笑,眼眸之中浩瀚如海,似是能看破眼前之人心中所想,“沈公子无需震惊,你不也是名动九州的楚幽公子么?”
沈子苏闻言苦笑不已:“大师还是不要拿我开玩笑了,请直言沅芷的去向吧。”
“既然知道自己是公主,自然是回到自己的国度去了。”
“……她走了多久?”
“被柔毒良将接走已有四日,沈公子若要追怕是不甚容易。”
沈子苏不解其意,还要在问,却被柳溯之出言打断。
“柔毒善马,亦善养马,其精良马匹可日行千里而不歇,要追,确实太难。”
“原来如此。”少年无奈认同了对方的说法,“敢问大师,她可曾留下什么信件之类?”
“唔……容我想想。”
“请大师快一些。”
相比与沈子苏的焦急,慧法却异常平静,似乎还有那么一刻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大师?”见慧法迟迟不肯回答,沈子苏轻声催促道。
慧法这才恍若惊觉,慢悠悠的从袖中掏出一页信封,缓缓道:“这便是顾施主留下的信件,沈公子慢慢看。”
相比于留溪沅芷这一名字,几人还是更习惯于顾沅芷。
“多谢大师。”沈子苏忙不迭结果,仍不忘对慧法表示感谢,后者合掌施礼,微笑离开。
哪怕面临鬼楼刺客,沈子苏也未曾像现在这般紧张过,嘴唇泛白,双手几乎颤抖的无法将信笺拿捏稳固。
她的信笺就在眼前,可他却不敢翻阅,这封信竟恐怖如斯?
“我来吧?”花蔓文小心提议道,“我念给你听。”
沈子苏轻阖上眼,半晌才默然点头应允。
王启年很识相的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沈子苏唤住:“王叔,留下吧。”
“我……好吧。”
在几人注视之下,花蔓文缓缓拆开信笺。
一手潇洒俊秀的草书映入眼帘,花蔓文在心中赞叹一声才专心阅读。
软糯的声音吟说悲怆的词句,女孩儿的手随着字里行间的描述而愈发颤抖:“子苏,展信佳。
我现在很好,有亲人照顾,有护卫保护,不用再担心生死安危。
当初是我主动提议去扬州找你的,但是在扬州城门口我迟疑了。哪怕我容貌普通至极,我也敢去和你相见,说一声,子苏哥哥,我是沅芷。可现实呢?恐怕连东施都要比我美上几分吧?
幸好幸好,你并不介意我的容貌,还愿意温柔以待。
君赠我以温柔,我赠君何?似乎,唯离别耳。
我离开,不为其他,只是不想连累你,大夏现在并非我等想象的那般简单,你也不要来找我,找不到的,而且,世家公子来柔毒,你以为祁渊会放过你和沈家吗?
区区一个顾沅芷和沈家数十条人命,孰轻孰重,一较便知。
临走时候,我曾想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你,也算有个念想?或者说,满足一下做你夫人的私心,你拒绝了,我知晓为何,所以我不在坚持。
还能写点什么呢?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真的写下来却又杂乱无章。
希望这一生还有缘分,让你我再相见,那时候,在慢慢叙说吧。
子苏哥哥,我想你了。
子苏哥哥,我走了。”
花蔓文声音戛然而止,信笺就此书写到头。
斗室之中,盈满了酸楚的沉默。
最终还是王启年先行说道:“顾姑娘……还真的是柔毒公主?”
“老夫已经说过了。”
“沅芷姐姐回柔毒了啊。”
“我说。”冷眼抱臂坐上观的莫呆尘猝然开口,“不考虑考虑去找她吗?”
“可沅芷姐姐在信里说不让去找她……”
“她说不找就不找了?”
“可是……”
“够了。”沈子苏挥手打断两人的争吵,脸上隐隐露出疲惫之色,“先回扬州。”
“子苏哥哥?”
“先回扬州再做打算……”
沈子苏心中自有一番打算,且不说能不能追上,就算是追上顾沅芷一行,面对柔毒众人,难道自己可以拔剑相向?
怕是会让沅芷更难作吧。
与其如此,不如先回扬州,慢慢计划该怎么将沅芷接回来。
余下几人心知劝说无用,亦对他抱有一份怜悯之意,是以并未与他过多争论。
回扬州,那便回扬州吧。
但早有人说过,世事弄人,扬州,亦有一绝望之事在等着他们。
“三公主三公主!这是什么啊!”
顾沅芷闻声望去,库尔菲举着一株奇怪的植物朝自己挥手。
“这叫鸢尾花。”顾沅芷不禁莞尔,此时的库尔菲和其他同龄人一般,纯洁如碧天流云,温柔而清澈。
当然她也不会忘了库尔菲浑身血迹的样子。
“沅芷,回家可曾会感觉紧张?”留溪叶澜策马靠近,轻声询问道。
回家。
顾沅芷听着炙热的词汇,微微有些失神,留溪叶澜似未发觉,仍是继续道:“说起来,武陵郡左家和公仪家的人也挺傻的,留溪沅芷,他们以为是柳溪沅芷,误把你当做柳家人,那祁晨荇更是可笑,径直将常州柳家人抓了起来,实在是……可笑之极。”
“祁晨荇?”顾沅芷敏锐的抓到了话语中的重点。
留溪叶澜毫不掩饰眼中赞许之色,轻声道:“大夏二皇子,祁晨荇在武陵郡坐镇。”
“哦,祁家还真是有趣。”
“确实有趣。”
两人一通说着云里雾里的话,一旁库尔菲不解其意,将鸢尾花插在自己发间,好奇问道:“公主你们在说什么呀?”
“我们再说一个坏人哦。”
“坏人?那我去杀了他。”
顾沅芷微微扶额,库尔菲方才清纯之相果然是骗人的:“不用了库尔菲,现下不方便动他。”
“莫呆尘是祁晨荇的人。”
“唏律律!”骏马脖颈猝然被缰绳勒紧,吃痛之下不禁扬蹄长嘶。
“一关系到沈子苏就这么着急。”留溪叶澜露出会心微笑,调侃道,“不过并不碍事,莫呆尘的目标是你,不会对沈子苏他们下手。”
“可……”
“如果想要有所动作,回柔毒自有诸多办法,也不急于这一时。”
顾沅芷思索片刻,点头称是:“言之有理,只是不知子苏现下如何,姐姐你说他会不会再去丹桑寺?”
“一定会去。”
“为何?”
“我嘱咐过柳老头儿啊。”留溪叶澜朝她眨眨眼,转而策马远去,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真是……还以为是个冷傲的女人,没想到也是如此妙人。”顾沅芷摇头轻笑,亦策马飞奔追上。
夕阳之下,两骑三人策马向着远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