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梵境法会,三千年一回,如今师父元神归位,帖子自然就被送来了昆仑虚。西天佛尊的情面不能不给,何况师父本就对佛法兴趣甚浓,此番赴会便成了理所当然之事。只是我却兴致缺缺,别家法会至少还有瓜子点心,可是西天梵境一向摒除六欲,万一佛祖们再一时兴起拉上我这个新上任的昆仑虚主母论一论佛法,道法我还能应付两句,佛法就真的道不明了,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别去凑这个热闹的好。
师父得知我的想法,丝毫未曾强求我与他同去,只在临行前交待我注意身子,莫要贪杯。我点头如捣蒜,抱着他腻歪了半天才放他离去,然而待他身影在空中消失不见,我立即欢呼一声,手舞足蹈的跑去了酒窖。
哈哈哈,本上神此番终于可以开怀畅饮啦!
那什么...真不能怪我阳奉阴违,实在是师父的酒酿的太过香醇,每每都让本上神欲罢不能。可师父却回回只许我饮下半坛,哪里解得了我这个十四万岁的酒鬼的馋嘛!如今天赐良机,本上神不去喝个痛快才怪!
虽说嚷着要酣畅一番,然真到了酒窖,瞧见师父特意为我酿制的那些心血,我又舍不得糟蹋了,故而每次也就品个两三坛,过了酒瘾就行。直到算算师父快要归来,想到酒窖里的好日子即将结束,我才放开了痛饮一回,让自己很是愉悦的大醉了一场。
第二天清晨醒来,头疼的厉害。要说师父的酒喝了从不会有宿醉的烦恼,今日这是怎么了?看来昨晚委实喝得太多了,可千万别被师父发现才好。我一边暗忖,一边踉踉跄跄的从床上爬起身,然等我看清四周,却发现自己并不在昆仑虚的寝洞里,这里......似乎是早年四哥为我在折颜的碧瑶池旁搭的小茅屋。
好生奇怪,我怎地会在这里?
我揉着脑袋推开木门走了出去,一眼就见到折颜和四哥正坐在碧瑶池边的石桌处下棋,再瞧瞧四周桃花灼灼,当真是十里桃林不假。
我满腹的疑问,便走去了四哥身边,我这厢还没开口,四哥到先叹了口气,“借酒消愁愁更愁,你说你何必呢?”
“哪个借酒消愁了?”我奇道,“我每日过得不知有快活,哪里会有什么愁?”
“死鸭子嘴硬。得得得,我才懒得管你们。”四哥瞪了我一眼,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不甚耐烦,“有能耐下次你同夜华吵架时别往这里跑,也省得浪费折颜的那些好酒。”
“我跟夜华吵架?”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四哥,不明白他何出此言,正待问个清楚,一旁的折颜发出了一声嗤笑。
“太子殿下还是真会掐时辰。”
折颜话音刚落,四周一阵仙气波动,夜华的身影出现在了碧瑶池旁。待到瞧见我,夜华立即快步上前,相当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
“浅浅,一日不见我甚想你。若你消了气,便同我一道回去天宫可好?”
夜华面带微笑,眉目间皆是款款深情,瞧出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故而想都没想就甩开了手,直接后退一步站定,心道夜华莫不是疯了吧。
“我...我干嘛跟你回天宫啊?”我下意识的去望四哥和折颜,生怕他们会起什么误会,可他二人竟未流出丝毫惊诧,只是挂着抹玩味的笑意,继续盯着棋盘不放。
我心中出现一股莫名的怪异感,眼前的情形似乎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面前的夜华叹了口气,“浅浅,看来你气尚未消,那个木人素素当真与我无甚关系,我只是念她在凡间曾替我分忧,见她此番染了仙缘竟能修出真身,便有心帮她一把而已,她亦是一心修仙,对我并无他念,你莫要多想才是。”
夜华絮絮叨叨一大堆,我半句都听不明白,心中的异样感越发浓烈,竟无端生出了一丝慌乱。
“我不明白你在说甚,我...我要回昆仑虚了。”我转身要走,却被夜华拖住手臂。
“浅浅!你别这样!”
那厢四哥也终于有了些反应,转过头来很是疑惑的望了我一眼,“你去昆仑虚作甚?墨渊上神闭门谢客已有两百年之久,你无事别扰你师父清修。”
折颜也皱紧了眉头,颇不认同的瞪了我一眼,“你四哥说得不错。你同夜华的这些儿女情长,还是少些同你师父说道的好。”
听到如此荒谬的言辞,我简直忍无可忍了,“我同夜华哪来的儿女私情?你们两个是糊涂了么?”
“浅浅,我未料到你会这般介意那个木人,待我们回去天宫,我就让她搬出洗梧宫,寻旁人照看,从此再不见她。如此可有合你心意?”夜华将我的手攥得甚紧,我几番挣脱不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夜华你疯了么?我管你什么木人铁人,你若再如此放肆,别怪我不顾念我师父的情面!放手!”我拉下脸来,气急败坏的喊道。记忆里的夜华也就将将认出我是素素之际有过这般听不进人言的讨厌相,如今怎地又复发了?
“浅浅,你如何气我恼我皆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与我大哥何干?难道在你心里,我始终还比不过我大哥么?”夜华松了手,只是脸色难看的紧,瞧着我的眸子里净是忧伤。
我简直被夜华的控诉惊住了,想都没想就喊道:“那是自然!我师父同我是什么关系?你又同我是什么关系?如何能拿来比较!”
“浅浅你……你当真是要将我伤透了才甘心么。”夜华闻言闭了闭眼,别过脸去不再言语。
“吵架归吵架,何必真伤感情。”四哥将我拉到一旁,叹着气小声劝解道:“他从前那个侧妃,还有东海公主的事情,你在同他一起之前就是清楚的,如今又何必斤斤计较这些?我瞧他生性便如此,只是好在心里只有你一个,故而这些事情你若不看开些,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话听得我越发的莫名其妙了。
“四哥,我不过就是偷喝了几坛师父的酒......你又何必如此捉弄与我?我师父呢?可是跟你们串通好了?”我四下张望想寻到师父身影,可惜什么都没瞧见。
“你今日怎地总提你师父,莫怪夜华介怀,连我都要起疑了。”四哥奇道,折颜也向我投来怪异的眼神。
“我提我夫……”话没说完我忽然滞住了,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怪异感源自哪里了,“四哥,你说,我同我师父,算是什么关系呀?”我不动声色的问。
“你叫着师父自然是师徒关系!不然呢?”四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小五,你今日究竟怎么了?我怎地瞧你不太对劲?”折颜也向我走进几步,伸出手似乎想来替我把脉。
我压下心中的巨震,快速回神避开了折颜伸来的手,继而闪至一边,二话没说的招出了玉清昆仑扇,蓄力在手,堪堪指向眼前三人。
“你们是谁?”我如临大敌般的死死的盯着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将将夜华攥的我手腕生疼,证明这不是梦,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四哥他们一定是假的。
“小五你疯了?!”扮作四哥的人最先反应过来,冲过来想夺我的扇子,却被折颜挡住了脚步,那厢夜华却不管不顾,眼瞧着他快要冲至近旁,我直接引了道雷向他劈去,却被他堪堪躲了过去。
“浅浅!”夜华捂着手臂震惊地向我看来,眼里净是不敢置信的痛苦。我不管他,依旧严阵以待,一时之间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声轰轰不绝,直透云霄。
“他那右臂为你而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知觉,你还真舍得下手。”四哥在一旁叹气,“要不是你招来了你那扇子,到该是我们怀疑你的身份了。”
“漏洞百出,不知所云。”我冷笑出声,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你若真是我四哥,怎会不知我的身份,今日本上神便要让你们尝尝我昆仑虚法器的滋味!”
可这四海八荒有谁不知我同师父的关系?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轻道。我心慌更甚,索性选择不听。
“浅浅,你可是被我气糊涂了?”夜华眉头紧锁,目中一片苦涩,“千错万错皆是我的错,你莫要伤到自己才好。”
“这丫头定是疯了!”四哥跺了跺脚,转头去瞧折颜,“你昨夜究竟给她喝了什么,怎地一夜醒来六亲不认了!”
“我知她借酒消愁,故而给的全是不甚烈的新酿,断不该有什么问题才是。”折颜也跟着叹气。
他们说话间,我一直从旁细细辨认,想要找出他们的破绽,可眼前的折颜和四哥是如此的真实,连说话的神情并动作都与我所熟悉的如出一辙,令我渐感迷惑。然就在我愣神之际,夜华蓦地向我抛出一道光亮,我一不留神,生生被困在了当下。
他们果然是要害我!然这念头刚起不久我便看清了身上困住我的仙器,竟是那日夜华在若水河畔用来锁住擎苍的捆仙索,莫非这个夜华是真的?我惊慌的看向正百般忧伤地瞧着我的夜华,又看了看着急的四哥和一脸探究打量着我的折颜?他们也是真的么?可如果他们是真的,又为何……
我越想越头痛,只好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大喊,“你们放开我!我要找我师父!我要回昆仑虚!我要见我师父!”
折颜上前来替我把脉,之后面色凝重的看了看四哥和夜华,摇了摇头,“并无异样。”
闻言夜华皱眉,四哥更是急得打转。
“这丫头似乎心心念念都是她师父墨渊,如此可是要请墨渊上神前来?”四哥边说边瞧了夜华一眼,只见夜华眉头皱的更紧,却没有出声反对。
“唉,真是冤孽!”折颜袖子一甩背过身去。
我一直喊着“师父”,夜华竟直接施法封了我的声音,后又打横将我抱进小屋,我一路上对他怒目而视,等到被放至床榻之上,便将自己蜷成一团,努力不让他们看出我心中的恐惧。
这里断不是我熟悉的桃林,眼前的亲友也断不是我熟悉的亲友,我不明白原因,甚至不敢深究是哪里出了问题,只一心想见师父,他们将将说的要去寻我师父可是真的?可是......如果师父也不是我熟悉的师父,我又该如何是好?
眼眶一阵发烫,我将自己蜷缩的更紧,咬紧嘴唇不让自己流泪,不,不会,不论如何,我那英明神武的夫君都会来寻我的,他一定会的!
“浅浅,我是怕你伤到自己才会出此下策,你气我怨我都好,我却不能看着你继续这般失常。”夜华从我身后将我圈住,我一动不动,连反抗的力气都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熟悉的仙气从远处飘来,我蓦地抬头,屋里的人都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我却只死死盯着木门,感受那股仙气越来越近。
“是墨渊?他怎地来得这样快?”
耳朵里听见折颜喃喃自语,我心中的期盼越来越甚,只听一声门响,一身墨绿长衫的师父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师父!!我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一双眼瞧着他不放,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倾泻而下。
师父愣了一愣,快步向我走来,又在此间挥手撤去夜华施在我身上的所有仙法,待到他行至床边,正好接住了恢复自由后直直扑进他怀里的已然哭得稀里哗啦的不才本上神。
“十七!”
听见这声熟悉的呼唤,我心下一松,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慌,用力将他紧紧抱着。
“你怎地现在才来!”我泣不成声又甚是委屈的哭着,“十七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师父的手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我的后背,半响才在我耳边小声低喃,“不怕,师父在这里!”
我躲在师父怀里,感受着他的安抚,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