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谢昱只说是明晚要陪太子殿下赴宴,并未指明去处,袁希儿还是一下子就猜到必是盛家无疑。
说心里不酸是骗人的。生病的这些天,谢昱对她的疼宠她又如何会感受不到。虽然一次次的告诫自己,这只是一段偷来的情意,总有一天要放手,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沉溺。第一次,她懊恼于自己的知情。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便可当这是一份真正的深情去沉醉、去享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在最浓情蜜意之时,仍有一丝惶惧、一丝酸楚、一丝哀痛挥之不去。
强忍着心头那越聚越浓的苦涩,袁希儿向谢昱道:“四郎前去赴宴切记莫要贪杯,需知你身上还带着伤。”
谢昱抱住她道:“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自己,我明晚不在,你也不可四下乱走。便是闷了,招春画几个在房中玩闹一阵也就罢了,身子才刚好些,万不可再受寒。”
袁希儿听完笑道:“倒不知我俩谁是郎中。”
谢昱轻啄下她鼻尖道:“倒不知哪位郎中生了病却不肯吃药。”
侍郎府内,盛青青百无聊赖的倚靠在榻上,似是府中那些个热闹都与她无关。
见她这样子,环儿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您真的不打算梳洗打扮?奴婢听闻老爷此次还请了太子殿下前来。”
“你不是说去晋王府送请帖的人连王府大门都没进去就被打发回来了吗?既是如此,我还去凑什么热闹?”盛青青语带恹恹的说。
“可是,今日太子殿下会来,还有王公子许也会来赴宴,小姐就真的不想去看看吗?”
盛青青冷笑道:“太子妃妾都有好几个了,看他做甚?王公子为人更是风流多情,这种欢场浪子又岂会是托付终身的良人?”
环儿听盛青青这口气,知她是不会听自己的劝了,叹了一下道:“上次那位陶御医说小姐的伤势不宜久卧,既是小姐不愿去前院,那奴婢陪您在廊院中走走可好?”
盛青青看看窗外月色,后日就是中秋,正是月圆之时,点头道:“也好。”
盛青青所住的小院算不上多大,但因她肩伤未愈,整只右臂僵硬的垂在身侧,甚是不便,是以主仆二人走得很慢。
秋夜微风吹来,似还夹杂着前院推杯换盏的喧闹声,倒是衬得这一方天地更显清寂。
盛青青左手无意识的抚上肩头,抬头仰望薄雾中朦胧的月色,不由想起苏轼的那首中秋月: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凄冷月光下,盛青青一双美目中盈满了哀伤。
“环儿,你说咱们明年中秋又会在何处赏月呢?”
环儿听完这话愣了愣,道:“明年中秋咱们不是还在这侍郎府中吗?”
盛青青凄然一笑:“也对,三姐都尚未订亲,又如何轮得到我?那日那位王家小姐说的话其实也没错,生得再好又能怎样,终究不过一个庶女罢了,他又如何会看得上我?”
环儿自是知道她口中这个“他”所指何人,却不知该如何答话。晋王对小姐无心,可小姐心里偏就放不下。
见环儿默不作声,盛青青的眸色愈加暗淡,自嘲的问道:“你也觉得我太过轻贱了是不是?明知他心里没有我,偏偏就是不死心。从那日在放生池边见到他开始,我便想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虽然他的眼光从来就没落在我身上过,我却还是一次次的送上门任他羞辱,都说爱上一个人就会为他卑微到尘埃里。我曾经以为我是不同的,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看着她那近乎凄苦的笑容,环儿终究是不忍心,安慰道:“小姐的心意如此赤诚,晋王他早晚会明白。王小姐那话小姐不必放在心上,若是王小姐真得晋王看重,以晋王和王公子的交情,两家怕是早将亲事议定了。”
“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才如此说。我对他的心意他又岂会不明白?那日我替他挡下一剑,原以为他从此会待我不同,可醒来后,他却连面都不肯露,还派了他那个身份高贵的表妹来作践我。就算是这样,我却还是偷偷报着希望,以为他必会趁这次赴宴之机来看看我。呵,我是不是特别傻?”
看着盛青青眼中滚落的泪珠,环儿只觉心中憋闷,带着怒气大声道:“小姐长的好、才情好、心地好,比那什么王小姐、袁小姐好出去不知道多少,是晋王他瞎了眼才会辜负小姐的一片深情!”
“好大胆的奴婢,晋王如何岂是你一个家仆能乱嚼舌根的!玲儿,给我掌她的嘴!”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主仆二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盛青青的三姐,盛源宠妾钱姨娘之女盛丹丹正带着丫鬟走进院子。
盛青青的生母姓何,姿容虽佳,奈何性格太过怯懦,嫁于盛源没多久便失了宠。在女主穿越过来前,原来的盛青青也同其母一样胆小怕事,在得势的钱姨娘母女面前很是抬不起头。可自从女主到来之后,盛青青便在盛源面前越来越得宠,相应的,盛丹丹也越来越厌恶盛青青。
见来人是她,盛青青眼中显出不耐。这个又坏又蠢的盛丹丹简直就像只苍蝇般,总是绕在她周围嗡嗡的烦人。
“三姐真是好大的排场,只是,我的丫鬟如何还轮不到三姐的人来教训!”
说话间,盛青青踏上一步挡在环儿身前瞪视正欲冲上来的玲儿。
看着被盛青青气势吓住的丫鬟,盛丹丹怒骂一句:“没用的东西!”一把推开玲儿,走上前与盛青青对视道:“你别以为帮晋王挡了一剑就可以为所欲为!晋王若是真承你这个恩情,就不会到现在都不露面。说到底不过是你自作多情罢了,待将来阿爹想清楚此节,看你还能如现在一般嚣张不能!”
盛丹丹句句话都刺在盛青青心口上,只疼得她面色苍白,几乎有些站立不稳。暗咬银牙强自镇定下来的她不再理会盛丹丹的挑衅,转过身道:“夜色深重,三姐若没什么事便请回吧,小妹也要休息了。”
一见盛青青要走,盛丹丹追上去拦在她身前道:“这就想走?方才的气势哪儿去了?可是我戳到你痛处了?”
看着盛丹丹得意的嘴脸,盛青青冷笑道:“三姐这话好可笑。晋王承不承我的情又有何关系?倒是三姐的终身才令小妹烦忧,夫人总说长幼有序,可老这样拖下去,岂不是要连累我也成了出不了阁的老姑娘?三姐还是抓点紧的好。”
这番话踩中了盛丹丹的痛脚,直气得她浑身乱颤,抬手一推盛青青道:“你说谁是出不了阁的老姑娘!”
这一下正好碰在盛青青肩伤处,她只觉伤口一阵巨痛,“啊”了一声就向后倒去,多亏了身后一双手扶住才未跌倒。
连惊带痛,盛青青缓了好一阵才重又站稳,身后那双手也就那样一直扶着她,直到确认她无事后才放开。
回过身,盛青青惊讶的发现身后正站着两名同着紫袍的青年,不同只在于一人戴金冠,一人簪玉冠。
戴金冠之人是谢暠,簪玉冠者则是谢昱。
方才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席的谢暠正拉着谢昱在盛府内四处闲逛,恰好听见盛青青主仆在院中提到“王家小姐”,立时便住了脚,拽着谢昱一起隐身于院门外角落处静听。因二人均着紫衣,在夜色中并不醒目,是以盛丹丹进院之时也未注意到他们。直到盛青青险欲跌倒,两人才从暗处现身。
此时的谢暠面上正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容,谢昱却是一脸的晦暗不明。
见到身后之人是心心念念的晋王,盛青青一时呆住,竟忘了行礼。见此情形,谢暠面上笑容更盛,先开口道:“想必这位姑娘就是盛侍郎府上四小姐吧?”所问之人却是谢昱。
谢昱向谢暠微一点头:“正是。”
“果然当得倾国倾城四个字。”
盛青青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忙向二人行礼。
“盛青青见过晋王,这位是……?”
谢昱接口道:“这位是太子殿下。”
盛青青闻言大惊:“拜见太子殿下。”
说着就要俯身下拜,被谢暠伸手拦下。
“盛四小姐有伤在身,不必多礼。方才我兄弟二人偶然路过此处,无意中听到盛四小姐在同人说话,因怕打扰才未曾作声,还望盛四小姐莫要怪罪。”
“青青不敢。”
盛丹丹同样被突然出现的兄弟二人惊愣住,回过神后也忙上前行礼。
“盛丹丹拜见太子殿下,拜见晋王。”
“盛三小姐可有什么话要向我兄弟二人交待?”
谢暠的话弄得盛丹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殿下需要丹丹交待何事?”
“莫非盛三小姐忘了,刚刚你同令妹言谈中将四郎说成是一忘恩负义之人的事了?”
盛丹丹听闻此话大惊失色,忙跪倒俯拜道:“求太子殿下恕罪,求晋王恕罪,丹丹只是一时失言,绝无冒犯晋王之意。”
“常言道:面由心生。盛三小姐若想早日觅得佳偶,往后还是少些戾气为好。”
谢暠之言无异于一计耳光抽在了盛丹丹脸上,直羞得她满面通红,却不得不应道:“丹丹谨记殿下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