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法通说:“玉真观和贤夫妇的梁子,正如易三娘所说,原来是小事一桩,岂值得如此性命相搏?我们不如化敌为友,连手去找谢逊如何?”
易三娘问:“玉真观跟谢逊也有梁子吗?”
马法通说:“梁子倒没有。”
易三娘问:“既然跟谢逊并无怨仇,何以苦心练这套剑法?”
马法通:“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玉真观只是想借屠龙刀一用。”
易三娘点了点头,伸指在杜百当掌心飞快的写了几个字,杜百当也伸指在她的掌心写字,夫妇俩以指代舌,谈了一会。易三娘说:“我们夫妇只求报仇,就算送了性命,也心甘情愿,至于屠龙刀决无染指之意。”
马法通喜道:“那好极了,我们五人连手闯少林,贤夫妇杀人报仇,玉真观得一柄宝刀,齐心合力,易成大功,双方各得所愿,不伤和气。”
当下五个人击掌为盟,立了毒誓,杜氏夫妇便请三道人进屋,详议报仇夺刀之策。青海三剑进屋坐定,见隔房门板紧闭,不免多瞧了几眼。
易三娘笑道:“三位不必起疑,那是大都来的一对小夫妻,私奔离家,女的好像玉女一般,男的却是个粗鲁汉子,都是不会半点武功的。”
马法通说:“三娘莫怪,不是我不信任贤夫妇,只是我们所图谋的事实在太重大了,容易遭天下豪杰所忌妒,倘若走漏了消息,只怕……”
易三娘笑道:“我们斗了半天,这小两口子睡得跟死猪一般。马道长小心谨慎,亲眼瞧一瞧也好。”
说着便去推门,那门却在里面上了闩。张无忌心想正好从这五人身上,去寻找营救金毛狮王的头绪,此刻不忙着打发他们,当即抱起了赵敏,和衣睡倒在床,只是匆匆忙忙的除下鞋子,拉棉被盖在身上。只听得啪的一声响,门闩已被邵鹤震断,易三娘手持烛台,走了进来,青海三剑跟随在后面。张无忌见到烛光,睡眼惺忪的望着易三娘,一脸茫然的样子。
马法通一剑往他的咽喉刺去,出招是又狠又快,张无忌啊的一声惊呼,上身向前一撞,反将头颈送向剑尖方向。马法通缩手回剑,心想此人果然半点不会武术,若是武士,胆子再大,也决不敢不避此剑。
赵敏唔的一声,仍未醒来,一张俏脸红扑扑地,烛光映照下娇艳动人。邵鹤说道:“易三娘说的不错,我们出去吧!”
五人带上了房门,回到厅上,张无忌跳下床来,穿上了鞋子。只听马法通说道:“贤伉俪可是拿准了,谢逊确是在少林寺中?”
易三娘道:“那是千真万确,少林寺已经送出了英雄帖,端阳节在寺中开屠狮大会,倘若他们没擒到谢逊,当着普天下英雄之面,这个脸怎么丢得起?”
马法通嗯了一声:“少林派的空见神僧死在谢逊的拳下,少林僧俗弟子,自是非报仇不可。贤伉俪只需在端阳节进去寺中,睁开眼去看仇人引颈就戮,不需花半分力气,便报了血仇。杜老先生何必毁了一对耳朵,又甘愿冒着得罪少林派的危险?”
易三娘冷笑:“拙夫刺毁双耳,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再说我们老夫妻的独生爱子无辜为谢逊恶贼害死,我夫妇和他仇深似海,报复这种杀子之仇,焉能假手旁人?我们一遇上姓谢这恶贼,老婆子第一步便是刺聋自己的双耳,我夫妇但求与他同归于尽。自从我的爱儿被他所害死,我老夫妇于人世早已经一无所恋,得罪少林派也好,得罪武当派也好,大不了千刀万剐。”
张无忌隔房听着她这番话,只觉得怨毒之深,直令人惊心动魄,心想:“金毛狮王当年受了成昆的荼毒,一口怨气发泄在许多无辜之人的身上。这对杜氏夫妇看来原非坏人,只是伤心爱子惨死,这才处心积虑的要杀我金毛狮王报仇。这等仇怨要说调处,那是万万不能,只有救出金毛狮王,远而避之,免得更增加罪孽。”
这时只听到邻室五个人半点声息也没有,张无忌从板壁缝中看去,见杜氏夫妇和马法通三人手指上蘸了茶水,在板桌上写字,心想:“这五个人当真小心,虽然相信我和敏妹并非江湖中人,犹恐泄漏了机密。唉,金毛狮王在江湖间冤家极多,觊觎屠龙刀的人更多,不等到端阳节到便要提前下手的,只怕不计其数。这些人不是苦心孤诣,便是艺高手辣,少林寺只要稍有疏忽,金毛狮王便遭大祸,需尽早救了他出来才好。”
这五个人以指写字,密议不休,张无忌在板凳上睡了,也不去理会。次日清晨起身,只见青海三剑已经不在了。张无忌对易三娘说:“婆婆,昨晚三位道爷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干什么来啊?我起初还道是捉拿我们来着,吓得不得了,后来才知道不是。”
易三娘听他管长剑叫作刀子,心下暗暗好笑,淡淡的说道:“他们走错了路,喝了碗茶便走了。曾小哥,吃过中饭后,我们要挑三担柴到寺里去卖,你帮着挑一担成不成?寺里的和尚问起来,我说你是我们儿子,这可不是占你便宜,只是免得寺里疑心。你的媳妇花朵儿一般的人物,可别出去走动。”
她虽然像似和张无忌商量,实则下了号令,不容他不允许。张无忌一听之下,已经明白:“她只当我真的是个庄稼人,要我陪着混进少林寺去察看动静,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便说:“婆婆怎么说,小子便怎么干,只求你收留我们两口儿。我们两人东逃西奔,提心吊胆的,没有一天平安。”
到得午后,张无忌随着杜氏夫妇,各自挑了一担干柴,往少林寺走去。他头戴斗笠,腰插短斧,赤脚穿一双麻鞋,三个人中,唯独他挑的一担柴最大。赵敏站在门边,微笑着目送他远去,杜氏夫妇故意走得很慢,气喘吁吁的,到了少林寺外的山亭之中,便放下柴担歇力。山亭中有两名僧人坐着闲谈,见到三人也不以为意。
易三娘除下包头的粗布,抹了抹汗,又伸手过去替张无忌抹汗,说道:“乖孩子,你累了吗?”
张无忌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她的言语之中颇蓄深情,并不像是故意做作,不禁望了她一眼。只见她的泪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知道她是念及自己被谢逊所杀了的那个孩子,但见她情致缠绵的凝视自己,似乎盼望自己答话,不由得心下不忍,便说:“妈,我不累,妳老人家累了吧。”
他一声妈叫出口,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禁伤感,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易三娘听他叫了一声妈,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假意用包头巾擦汗,擦的却是泪水。
杜百当站起身来,挑了担柴,左手一挥,便走出了山亭,他虽然听不见两人的对答,也知道老妻触景生情,怀念起了亡儿,说不定露出破绽,给那两个僧人瞧破了机关。张无忌走将过去,在易三娘柴担上取下两捆干柴,放在自己柴担之上:“妈,我们走吧。”
易三娘见他如此体贴,心想:“我那孩子今日若还活在世上,比这个少年年纪大得多了,我孙儿也抱了几个了。”
一时怔怔的不能移步,眼见张无忌挑担走出山亭,这才跟着走出,心情激动之下,脚下不禁有些蹒跚。张无忌回过身来,伸手相扶,心想:“要是我的妈妈尚在人世,我能这么扶她一把……”
一名僧人说:“这少年倒是孝顺,可算是难得。”
另一名僧人说:“婆婆,你这柴是挑到寺里去卖的吗?这几日方丈下了法旨,不让外人进寺,妳别去吧。”
易三娘好生失望,心想:“少林寺果然防范周密,那是不容易混了进去。”
杜百当走出了数丈后,见他二人没有跟来,便停步相候。另一名僧人说:“这一家乡下人母慈子孝,我们就行个方便。师弟,你带他们从后门进去,监寺若是知道了,便说是来了以往卖柴的乡人,料想也无妨。”
那僧人说:“是,监寺不让外人入寺,那是防备闲杂人等。这些忠厚老实的乡人,何必断了他们的生计?”
于是领着杜氏夫妇和张无忌,转到后门进寺,将三担干柴挑到厨房,自有管香积厨的僧人算了柴钱。易三娘道:“我们有上好的大白菜,我叫阿牛明天送几斤来,那是不用钱的,送给师傅们尝新。”
引她来的那个僧人笑道:“从明天起,妳不能再来了,监寺知道,怪罪下来,我们可担代不起。”
管香积厨的僧人向张无忌打量了几眼,忽然说道:“端阳前后,寺中有多上千多位客人,挑水劈柴,说什么也忙不过来。这个兄弟倒生得健旺,你来帮忙两个月,算五钱银子一个月的工钱给你如何?”
易三娘大喜,忙着说道:“那再好也没有了,阿牛在家里也没什么要紧事做,就在寺里听师傅们差遣打杂,赚几两银子补贴补贴,也是好的。”
张无忌一想不妥:“少林寺中不少人识得我,偶尔来厨房走走,那还罢了,在寺中一住两月,非给人认了出来不可。”说道:“妈,我的媳妇……”
易三娘心想这等天赐良机,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忙着说道:“你媳妇好好在家中,还怕你妈亏待了她吗?你在这里,听师傅们的话,不可以偷懒,妈和你媳妇过得几天,便来探你。这么大的小子,离开妈一天也不成,你还要妈喂奶把尿不成吗?”
说着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眼光中充满慈爱之色。那管香积厨的僧人已经烦恼多日,料想端阳大会前后,天下英雄聚会,这饭菜茶水实是难以对付。监寺虽然已经增拨了不少人手到香积厨来先行练习,但是这些和尚不是习于参禅清修,便是钻研武术,厨房的粗笨杂务谁都不肯去干,被监寺委派到了那是无可奈何,但在厨房中大模大样,瞪眼的多,做事的少。
此时倒是罢了,一待宾客云集,那就糟糕之极。他见张无忌诚朴勤恳,一心一意想留他下来,不住的劝说。张无忌心想:“我日间只在厨房,料来也见不到寺中高手,晚上等待时机寻访金毛狮王的下落,倒也方便。”
但仍是故意装着踌躇,等待那引他入寺的僧人也从旁相劝,这才勉强答应,说道:“师父,最好你一个月给我六钱银子,我五钱银子给我妈,一钱银子给我媳妇买花布……”
管香积厨的僧人呵呵笑道:“我们一言为定,六钱就是六钱。”
易三娘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同杜百当慢慢下山,张无忌追了出去:“妈,我的媳妇请你多关照。”
易三娘说:“我理会得,你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