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最中心的营帐是用牛皮做的,营帐方正宽阔,架起的木门高大,显得结实耐用又十分有气魄
营帐内,俊美非凡的男子眉头微蹙,端详着案头上的皮纸地图,不知在想什么,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小案,深邃的眼眸忽而闪过一丝锐利又势在必得的光。
“常叔,情况怎么样了。”郁垚抬起头,对门外道。
皮猴似的皱巴老头掀开帘子进来,啧啧叹道:“王爷感官似又有提升啊!”
调笑两句便将与宋银的交涉详尽地讲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那姑娘贼精贼精的,当时说话是被噎了个半死,此刻讲出来又觉好笑,自从老王爷过世之后,自己颇受王爷敬重,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辈堵得无话可说。
郁垚凤眼微眯,冷声道:“宁愿饿死都不肯交出药方?”
似乎被他声音中的冰冷激得脊背发凉,常澍赶忙道:“饿两顿就好了,不怕她不交。”
郁垚道:“最好如此。本王若不能掌握药方,那药方也不必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常澍心惊,应下告退。
退出帐外却悄然叹了口气,老王爷过世前王爷便展露出不凡之才,南征北战杀伐果断,却也越发冷漠了,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
……
西凤街,凤尾巷,廿三号宅院。
庭树花草依旧不俗,廊檐屋脚依旧雅致,只是庭院中人来人往,许多家仆打扮的人正不停地往主屋里搬东西,引得半条街的人都围观。
“吴婶儿,不是才搬过来了吗,怎么还在往里头搬东西呢?”
“这我哪儿知道啊,没见最里头进进出出的都是官差吗,别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西厢房内,五六个模样俏~丽的丫鬟或坐或立,神色各异,或担忧,或气愤,或伤心……
年纪最大的朗月轻蹙含烟眉,半晌不说话。
清风却道:“若是姑娘不回来,这可怎么办?”
管家派来给姑娘送摆设的人,全然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话里话外不对味儿,酸讽嘲骂她们攀了高枝儿就忘了本分,将几个心气儿本就高的姑娘挤兑得恼怒却不敢发作,这才委委屈屈地缩在西厢房,图个眼不见为净。
浓烟道:“姑娘会回来的,姑娘给我们取了名字,还威胁我们为她出力,肯定会回来的,等姑娘回来,我们的日子肯定过得不消停……”
明明是抱怨的话,说着的时候脸上却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卖~身到别家,跟着谁混不是混,姑娘出息,又有本事,外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跟着姑娘确实比跟着别人要舒服些。
房间里年纪最小的便是小乔,只见乔妹颇为忧郁地瞅了她们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将手帕捧到她们面前。
朗月奇道:“这是什么?”
宋小乔并不说话,将帕子一层一层打开,手帕里头包着的却是一堆乱糟糟的纸屑。
几个丫鬟心中都有了微妙的预感,惊疑道:“这是什么?”
小乔在手帕里翻翻捡捡,捏着几张大些的纸屑递过去,道:“我不识字,你们自己看。”
“我看看我看看!”
“芳姿,这个字,好像是你本来的名字里的……”
“暗雨,这个像是你的!”
几个丫鬟忽而沉默起来,翻捡纸屑的动作都不约而同地缓了下来。
纸屑陈旧泛黄,零零碎碎,拼不齐全,可上头零星几个能辨认出来的字却暴露了纸屑的原身。
半晌,朗月才喃喃道:“我们几个……都不是奴籍……”
清风点点头,道:“不是奴籍,没了卖~身契,便是自由身了,姑娘……”
芳姿垂下头,“姑娘骗我们的。”
浓烟噗嗤一笑,“是啊,骗我们的,枉我还担心被姑娘卖了呢。”
几个丫鬟被这话逗得勉强一笑,笑完屋内又陷入了压抑的氛围。
还是小乔率先打破了寂静,她咬着嘴唇,捏着衣裳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想在这儿等姑娘回来,你们要走的话就走吧。”
浓烟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谁说我们要走了,你当我们是笨蛋呐?给姑娘当丫头就是自由身,给别人当丫头说不定还要写长契,反正在这儿有吃有住,姑娘又不需要时刻伺候,这样好的活计上哪儿找去?”
说着,瞅了瞅其余人,状若随意地问道:“你们说,是这样吧?”
暗雨笑道:“是这样的,就你话多,真当我们几个都是榆木脑袋铁石心肠,就你一个人看得清啊?”
几个人欢笑起来,屋子里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虽庭院之中照旧传来嘈杂声响,但是她们却都不在意了。
心稳了下来,就不会再慌乱,更不会被轻飘飘的几句酸馊话击倒。
如阳光扫除阴霾,几个少女的心情明媚起来,便关心起了别的事情。
清风奇道:“你们说,今天饭点前姑娘要是不回来,那个人会不会走啊?”
小乔高声叫道:“姑娘会回来的,姑娘给我们取了名字,一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芳姿揉了揉她的脸,“你这小鬼头,不懂。”她笑着看向清风和暗雨,果然见两个少女红了脸。
暗雨叫道:“明明是清风怀春,你瞅我做什么?”
朗月见同伴们一扫阴霾,心情也好了起来,加入她们的对话:“我倒希望姑娘今天不要回来。”
“为什么?!”几个少女瞪大眼睛惊叫道。
朗月慢条斯理道:“大老爷巴结姑娘,大家都看出来了,说明姑娘是个有本事的人。”
“那男子是大老爷带来的,年纪比大老爷小很多,大老爷对那男子的态度却很尊敬,可见那男子的身份地位比大老爷高。”
“我猜,这人来找姑娘,便是瞧上了姑娘的本事,还不知是好是坏。”
“我担心这人会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就强行带走姑娘!”
几个少女大惊失色,都觉朗月说得有理,心中对宋银便更担心了。
朗月看在眼里,心情颇为复杂。
若是以前有人告诉她,会有一个人,用短短数日的时间就让几个丫鬟衷心为她着想,她肯定不相信。
可姑娘就是这样一个人,讲话难听,时不时就气得你内火中烧,恨不能立马做梦将她暴打一顿,可越是相处下来才越是发现,跟姑娘在一起,便尝到了任性和自由的味道。
任性,被姑娘噎的哑口无言时,可以用假装没听见姑娘故意挑刺儿的吩咐。
自由,被姑娘噎得内火中烧时,可以生气,可以表现出生气,可以闹出动静让姑娘知道自己生气了。
想到这里,宋朗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会因为察觉到你生气,就会专注于继续逗你生气,可逗着逗着,自己反而消了气,姑娘又会觉得没意思。
换做别的主家,丫鬟哪儿有资格生气?
哪家的丫鬟敢那么折腾,说不定早被打出门了。
也就是跟在姑娘身边这几天,才体会到了这样愉悦的精彩。
别说浓烟暗雨芳姿小乔她们几个,便是自己,都有些沉沦了。
这种味道,是生而为人的鲜活味道。
少女们在房中叽叽喳喳,越发愉悦,却不知西厢房的房顶上躺了个灰黑色的人影。
他容貌不俗,俊秀中有坚毅,清逸中有刚强,只是原本清澈的眼睛却透着一丝迷惑。
景之枕着胳膊,看着白灼的日光。
他有些好奇,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才会在短短数日的时间里,就折服那么多人。
等等!
他突然惊坐起来,满脸不可置信。
李重山说她叫宋银?
几个宋银?哪个宋银?
不会那么巧吧!
一抹灰黑的身影快速掠过屋檐,庭中来往的家仆中,有一个抬手遮住日光,抬头往天上看,只见天上飞鸟也无一只。
他喃喃道:“难道是我看错了?可是刚刚分明听见瓦片响了一下啊……”
(感谢看官【八角玲珑】和【渲寒映紫】的打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