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秋老虎老实了许多。
没了燥热的天气,农人们又开始忙活起来,丰收的喜悦是短暂的,人们还没来得及品尝收获的盛宴,就又开始新一轮的劳作和等待。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的劳作更让农人们满怀期待,因为整个杨家村和周边都种上了杨烁的新稻种。
因为稻子,杨家村在青田县的地位水涨船高,不用缴税,家里马上就走吃不完的粮,这造化,谁有?
出门恨不得把眼睛顶头上,村里的姑娘找婆家极其挑剔,没成品的小伙子也开始挑三拣四。
杨烁一家从村里搬到了新庄子上,住进了庄子里三进的宅院,房子大得吓人,第一天进去,杨烁差点迷路。
里面的家具摆设都是上好的木材打制,估计放在后世,随便一张椅子就能顶一个普通人好几年的工资。
三个人住三进的宅子实在有点太空了,这让杨张氏每天开始念叨杨烁的婚事。在她看来,既然小丫娘已经是过来人了,就不用扭捏直接住进来就是,家里头挑个好日子摆酒请客,这事儿就成了。
可杨烁始终没松口,小丫娘的身份是个难题,李善长的孙女呀。所以,他在等,等着这洪武朝快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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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这活让别人干就行了。”
小丫家的鸡场搬到了新庄子里,规模直接扩大了两倍,庄子上缺人手,佃户家有闲着的半大闺女,小子,老太太来帮忙。
养蛆的房也扩大不少,可养蛆喂蛆这样的事,别人根本插不上手,小丫娘每天雷打不动。
“这不行。”刚喂完纱笼里的苍蝇,小丫娘在水池里洗手,“这都是秘方呢,就怕外人学去!”
杨烁翻白眼,脑子中小丫娘的身影和杨张氏重合,养个蛆也能成秘方。
第一天搬到这个新庄子时,杨烁打算把这个养蛆的法子教给庄子上的佃户,刚说出来,就遭到全家的反对。
这是这个时代的特性,独一门的手艺都是秘方,传男不传女,对外人更是严防死守。
稻子可以给大家种,因为那东西藏不住,可养蛆这法子,却是让子孙后代多一门生路的本事。
“累不累?”小丫娘俯着身子洗手,曼妙的弧线在杨烁眼前展现,随手手臂肌肉的晃动,整个身子变得更加婀娜,杨烁咽了一口唾沫,心跳有些加速。
小丫娘笑笑,“不累。”说着,似乎察觉到了杨烁眼神的异样,一抹红晕爬上耳边,轻声问道,“马上县试了,你书读得如何?”
杨烁头大,杨老憨夫妇对秀才头衔的渴望,超出想象。家里的活一概不许他喊了,杨老憨特意到县城里买了十几本书,就让他看。
有什么好看的,就是走过场好吧!四书五经,在杨烁看来,远没有一盘炒鸡蛋实惠。
“就那样吧!反正我从小也背过那些东西。”杨烁给小丫娘递了一条手巾,“等我真考了秀才,我就去衙门里给你落户籍。”
小丫娘接过手巾的手一抖,听杨烁继续说道,“前些天过得提心吊胆吧,又是官府又是锦衣卫的,我知道那几天你都躲屋里不敢露头。等有了新户籍,你就不再是以前的你了,也不用躲着怕着,咱俩的事儿也就名正言顺了。”
“我信你。”小丫娘清丽地笑下,“我们娘俩以后的日子都落在你身上,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放心吧,咱们的小日子比一天好。”杨烁笑道,看小丫娘又红了脸,忽然来了贼胆,“以后,真的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是自然。”
杨烁坏笑,“那好,先让我亲一个!”说完,居然真就撅着嘴唇凑了上去。
小丫娘愣住了,她从下长在深闺,所学都是男女大防,后来家破人亡,流落民间。虽说被小丫爹用强占了身子,可说到底一点男女经验都没有。
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转眼间他就耍无赖了。眼看着杨烁嘴唇马上就挨上了,心崩崩跳,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东家,东家,匾送来啦!”
眼看就要得手,好死不死的小顺子在外头喊。小丫娘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杨烁,受了莫大惊吓一样。
“知道了,喊那么大声干嘛!”杨烁没好气儿,从蛆房里走出来,看着低眉顺眼的小顺子,“送来就送来嘛,你喊那么大生干啥?”
小顺子不知道怎么惹了东家,低头吐了下舌头。
“我走了,去客栈那边了。”冲里边交代一句,朝客栈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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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间客栈,就立在官道边上。
无论是庄里人,还是干活的匠人,都觉得这样式古怪。一进门就是一个大厅,摆了七八张桌子,墙上都开着窗户,屋子亮堂,通风。屋左面摆着柜台,右面通着厨房。
进了正门对着的放向还有个后门,后门外面是仓库,茅房大,同时蹲五六个人没问题,坑挖的深,淹死人都够。每个坑之间用板子隔开,谁也看不着谁。
楼上清一色的单间,推开窗子就是一望无垠的稻田,有风吹来,满满的稻香。
至于客房,自家三进宅子都空着呢,有人住直接领过去就是了,多建屋子不是花冤枉钱吗!
所有工程都完工了,通风几天选个好日子就能来张了,厨子是小顺子的一个本家儿,厨娘是他媳妇,两个切堆儿的学徒。
跑堂的就小顺子一人,掌柜的就是杨烁,没打算像酒楼那样,搞精细的花头。每天就是几样菜,都写在门外头的板子上,全是村里东西,新鲜实惠。
万事就绪就差牌匾,半贯钱请一个老夫子写的大字儿,前几天送去裱糊铺子,今儿人家给送来了。
有间客栈,黑底白字儿,格外大气。
杨烁也会写毛笔字,但会的是馆阁体那种小楷,这种大字他还真写不来,点点头,“挂起来!”
“好嘞!”小顺子答应一声,带着厨房里的小伙计搭梯子。
厨房的厨子凑出来,胖脸油乎乎的,“东家,还没放炮呢!”
“哟,把这事忘了。”杨烁一拍脑袋,无论古今,只要是买卖挂匾那天就得放鞭炮。
“早给您预备好了。”厨子会来事,从屋里扯出一挂鞭炮,“就是少了点,只有这一挂。”
“今儿先听个响图吉利,还不是开张。”杨烁把鞭炮挂在门外小树上,“等开张那天,咱们放个够。”
“我来放!”小丫不知从那跑了过来,脚边跟着圆滚滚的奥巴黑,这狗跟了丫头算享福,别人家的狗吃屎都不一定热乎的,它成天有骨头剩饭吃。
“行,你来。”杨烁点了一根香,递给她,“小心点,点着了就往回跑。”
小丫绷着小脸,佃着脚尖,带着点怕,带着些兴奋。刺啦,鞭炮捻子一道白烟。丫头撒腿就往回跑,躲在杨烁身后,大眼睛好奇的盯着。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鞭炮声从点到面,连成一片,声音传得老远。道上不断的有行人朝这边张望,有岁数大的赶车人,冲这边遥遥拱手。
杨烁也赶紧回礼,鞭炮的烟尘之中,几辆骡马车停在客栈不远的边上。
赶车的汉子膀大腰圆,一脸横肉,吓哭小孩一点问题没有,拿鞭子拿在手里,就像奥尼尔捏着火柴一样。
汉子从车头跳下来,站住了,毕恭毕敬的对车里人说道,“老爷子,到了。”
“就这家?”一只关节粗大的手掀开车帘子,一张虽老却透着精神的脸露了出来,瞧着杨烁这边的热闹,一笑脸上的皱纹都开了,对车里说,“孙儿呀,到了,下车。”
车里一个年轻的声音,“皇……爷爷,孙儿先下,我扶着您。”
他话都没说完,老头已经下车了,那利索劲儿一点都不像上了岁数的。随后车里一个大户人家少爷一样的年轻公子下来,站在老头身后,好奇的到处张望。
后边的车上也开始下人,一个黑瘦驼背的矮子,一脸受气样。另一车里下来一白胖子,斯斯文文,有点读书人的样子。
老头活动下手脚,笑道,“到底上了年纪,做了小半天车就觉得手脚发麻了。”
“老爷子,进去歇个叫,小的给您揉揉。”黑瘦的矮子在一旁笑道。
“就你那手劲还没个娘们大,给我揉!怕闪了你的手。”老头哈哈大笑,显得心情不错。
黑矮子附和笑道,“闪着了,也是小的地福分!”
旁边白胖子不屑的瞥黑矮子一眼,默默地站在年轻人身后。
杨烁看到了这一伙人,有点怪。领头的老头一身粗布衣裳,可身边人都是一身上好的料子,十几个汉子把这些人围城一个圆,汉子们都是一身彪悍,比美京营当兵的张家表哥看着还厉害。
哪个大户人家出游?不像,这一没名山大川,二没秀丽风景的。这些人什么来头?
杨烁正琢磨着,这群人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老头笑着说道,“哪位是掌柜的,咱老汉走累了,想在这歇歇脚,讨碗水喝!”
老头一口官话,可是带着有点像后世河南方言的口音,从身量上看也不像南方人。
杨烁身边的人都看着他,掌柜的没开口,谁敢搭腔。
这帮人不能得罪,况且这年头老年人都属于受国家保护的,你敢怠慢人家就是不知礼数,没人味儿。
“瞧您说的,不就是喝口水么,什么讨不讨呢,臊我!”杨烁赶紧迎过去,“进屋,我给您泡茶!”
“瞧瞧,咱就喜欢这样的后生。”显然,杨烁对了老头的脾气,老头笑着指指他,对身边人说道,“爽快,敞亮!”
说完,背着手跟着杨烁进了客栈,一副老干部的派头,到处打量。杨烁目光也在这群人身上看了看,那些精壮汉子的眼神不大友善,看得心里突突。
黑瘦矮子人不错,冲他一呲牙,跟宋小宝似的。白胖子有点孤傲,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偶有眼神落在杨烁身上,却是带着些琢磨的意思。
那年轻人只是淡淡的扫了几眼,浑似对什么事儿都没兴趣,但是这周围一草一木,乃至最普通的稻田他眼里的性质,却是藏不住。
这些人,有点怪呀!
心里琢磨着,手里快,小顺子从厨房里拎了茶壶出来,杨烁亲自给老头倒上。
“喝啥茶,有水就成了,咦,这不是茶?”老头碗里淡褐色的液体,有些温热,有股药香。
“这是凉茶,能去湿气,解暑。”杨烁笑着解释,这是他用金银花,菊花熬的凉茶。
传统凉茶根本不是后世那样凉着喝的,而是热的,喝下去回让人额头发汗,从里倒在凉快,后世那个,最多就是冰镇糖水罢了。
老头笑了,“看着好像有点学问似的。”
“老爷。”老头刚端起碗,黑矮子就叫了起来,怪强调的官话让杨烁牙都疼,“您等凉了再喝吧。”
老头瞪了他一眼,端起碗,咕噜噜一口干了一碗,然后闭着眼,感觉有股暖流在胃里蔓延,热乎乎的直接蹿到头顶。
杨烁见老头喝的高兴,“再来一碗?”
“成。”老头笑呵呵的答应,“小哥叫啥?”
杨烁又倒上,“我叫杨烁。”
“哟,你就是那个万里寻亲回来的稻童子呀?”老头眉开眼笑,“这都传遍了,你从海外带回来地稻种,亩产千斤多呢。”
“什么稻童子呀?可不敢当!”杨烁笑道,“就是阴差阳错,想给家里带点好东西,番邦海外能有啥,也就这种子能拿的出手。”
老头身边年轻人忽然插嘴道,“海外什么样?”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我要说我来那地方没皇帝,没贵族。政府官员随便骂,一群兔子天天吵吵结婚,男的女的想怎么睡怎么睡,你们不得说我精神病?
“怎么说呢,反正没咱们大明好就是了!”杨烁依旧是笑。
年轻人有点失望,他身边的白胖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有点欠抽。
“你那可不单单是好东西那么简单,说是造福百姓一点不过。”老头说话口气吓人,“官府没赏你点啥?”
怎么这么多问题?这些人到底干什么的?
祸从口出的道理杨烁懂,不动声色地,“赏啦,县令赏了这八百亩的庄子,皇上给免了十年税呢!”说着,自己也倒了一碗凉茶,“这可是百年一遇的恩典呀,周围的老百姓都快乐疯了。”
老头笑了,一脸橘子皮全化开了,看了杨烁几眼,继续问道,“免税也不是单给你的,种子是你带回来的,没单独赏你点啥?”
“这个……”杨烁不知咋说了,老头问的太古怪了。
“你这是大功呀,皇上居然一点没赏,有点不对。”
老头摇头晃脑,杨烁心惊肉跳,这老头胆子够大,皇帝都敢编排。万一传出去,自己就得吃挂落儿。
谁知,老头话还没完,下一句,直接让杨烁石化了。
“皇帝老子太小气,你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