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肆虐，霪雨靡靡。天边的最后一丝晚霞也已褪尽，四周到处都是一片黑暗。

苏红袖回府之后，片刻也未曾停歇，亲自动手做了好几样苏岑最爱吃的糕点，不顾苏允和苏彦的强烈反对，没有让苏府的任何下人跟着，只身一人来到了秦府。

她本来以为，她用不着花多大的力气，很轻易就能把苏岑劝回去的。毕竟从小到大，苏岑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呵护备至。

可，现在，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进府之时，下人们赶着要进去向苏岑通报，苏红袖让他们不必多事，此刻，她却有些后悔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幕。

窗户里的一男一女，表情亲密，举止暧昧，从他们谈话的内容来看，他们应该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是什么？松手。让我看看。”

男人的相貌十分英俊，虽然被身后的女子用双手捂住了眼睛，遮掉了大半的面容，但仍然可以从他那英挺的剑眉，那弧形优美的薄唇看出，他一定是天人之姿，举世无双。

女子不依，撒娇一般依偎在男子宽阔结实的后背：“不要，你先猜猜，我送了你什么？”

男人勾唇一笑，脸上的表情宠溺而又无奈。

“是桃花酥？”

这是男人最爱吃的点心，小时候，为了和他抢盘子里最后一个桃花酥，苏红袖不知和他打过多少架。

“不是，你再猜。”

女子小脸晕红，不依不饶地巴在男人背上，要他继续。

“是冬衣？”

天气已冷，如今已是到了该添冬衣的时候了。

“不是，你怎么老猜这些不相干的东西？”

见男人老是猜不中，女子仿佛有些生气，嘟起了红唇，一脸娇嗔。

“那，我实在猜不出，你要送我什么了。”

男子一声长叹，表示放弃，双手宠溺地盖住了女子覆在他眼睛上的小手。

“真笨！怎么连这都猜不中？是我给阿爹写的信，我威胁他，如果他再不同意让我嫁给你，我就离家出走，从今往后，再不认他这个爹了！”

闻言，男人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他微微一愕，黑眸闪了闪，看着女子道：“真的？可你知道我……”

未等男人把话说完，女子已经满面娇羞，兴冲冲地接了下去：“我知道，你现在还只是我爹的副将，身份地位与我不般配，但是，那些都没关系！我喜欢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的身份地位如何，我就是喜欢你！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嫁给你！”

女子眼神坚定，热情如火，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与从前，也曾立誓非林皓轩不嫁的苏红袖，十分相像。

从前的苏红袖，也是如此，奋不顾身，不顾一切，拼死也要嫁给林皓轩，全然不理家人和亲朋的反对。

“不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此事还为时尚早，还是再等几年，等我……”

男人话音未落，“吱呀”一声，房门已经被人轻轻打开。

苏红袖莲步轻移，缓缓入内，抬起螓首，目不转睛地看着屋内的一男一女。

与情郎的私会突然被人撞破，女子吓了一大跳。望着苏红袖那双深不见底，冰冷幽黯的美眸，更让她产生了一种做贼心虚，被人当场捉奸的感觉。

女子立即从男人背后弹开，迅速往后倒退了数步。

男人则无甚剧烈的反应，只是在看清来的人是苏红袖之后，脸色不自觉僵了僵，眸中的温柔与宠溺渐渐淡去，换成了一副苏红袖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淡漠而又疏远的表情。

“你是谁？是谁给你这个胆子，让你不通报一声就闯进来的？你可知道，我爹是谁？我可以让我爹现在就治你的罪！”

男人黑眸深幽，目不转睛地望着突然闯进来的苏红袖，并不言语，倒是一旁的女子，显然按捺不住，跳出来指着苏红袖的鼻子，一通呵斥。

苏红袖置若罔闻，走到桌边，把手上的提篮放了下来。

“我是他妹妹。我是来给他送东西的。”

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苏岑，以及王弘的女儿，王嫣。

自从苏岑超过了十五岁，自从他开始帮着苏允处理政事，苏红袖便也开始跟着厨娘学起了做苏岑最爱吃的几样点心。

为的，无非就是让苏岑开心。让他在繁忙乏力之时，知道家里一直有人在关心他。

现在，苏红袖想，一切都该结束了。

看来她错了，错得离谱。

苏岑根本就不是因为想要回归宗族，恢复本名才离开了苏家。

原来，他早就已经暗中与王家这个小姑子好上了。

也对，大哥都已经二十五岁了，别人到了他这个年龄，别说是正妻，通房和侍婢都不知有好几十个了。

所以，大哥就算是喜欢上了什么人，想要娶什么人，也十分正常。

只不过，很不凑巧，那名女子却偏偏是阿爹的头号政敌，王弘的女儿。

苏红袖来之前已经在脑海里设想了千百种劝服、甚至硬逼着苏岑跟她回去的理由。

可如今，看到眼前这一幕，她知道，无论她的理由再好，再充分，苏岑都不可能跟她回去了。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心上人总是比其余任何人，比爹娘，比兄弟姐妹都来得重要、更难以割舍的，她懂。

没有人能够比她再明白这一点了。

所以，苏红袖把饭菜布置完，并未上前询问，或是对苏岑说任何话。

她只是站在一旁，不声不响，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中，有留恋，有无奈，有不舍，也有对命运的认输。

可却再也没有了从前对苏岑深深的依恋，再也不似从前，一看到他，那双明艳动人的大眼中就仿佛有火焰在流动一般，璀璨而又热烈。

只剩下了淡漠和平静，只剩下了彻底的死心。

虽然早就料到，苏红袖即使发现他和王嫣在一起，也极有可能，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可真正面对着她，看到她毫不在乎，一瞬间就已经把他从心里彻底根除的冷锐冰眸，苏岑却还是眉心一颤，黑眸笔直地望着她，哑声问道：“你不反对？难道你不想和我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

苏红袖看着苏岑，感觉自己仿佛在看一个相伴了十几年的陌生人。

说什么呢？

苏红袖沉吟了片刻，抬起螓首，看着苏岑，淡淡一笑：“恭喜你了，大哥，不，秦将军。成亲之日，别忘了也来请我喝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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