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阳光静好,透过玻璃窗户轻柔洒下,不欲打破这最后的温馨。
“柴米油盐酱醋茶,齐了!”金毛在厨房清点着。
我一手拿着刚洗净的杯子,一手从身后口袋摸出正响着的手机,屏幕上是叶孝卫的名字,稍一犹豫地关了机,从厨房拿着杯子走出。
香香在客厅剥着橘子,正开心地看动画片,她虽比我小不了多少,但是听利坤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基本没好好过童年。
利坤一边沏茶,一边同站在一旁的我说:“香香本来有一家不错的家庭收养,只是后来那家在国外试管婴儿,生了自己的孩子,香香受不了冷落,离家出走了。”
我问他:“那金毛和豹子呢?”
他笑笑说:“他俩啊,没好好读书,金毛是典型的败家子,豹子呢,家里穷些,不愿意回家种田,来1980就跟着我混了。”
他品味倒是很高,一壶茶沏的看似有模有样,满屋子的茶香淡淡,清新温暖。
豹子从外面抗回一桶水,满头大汗,“坤哥,电梯坏了!”正瞧见利坤倒了杯茶正要递给我尝,一手夺过,倒进了嘴里!
我来不及阻止,眼见豹子已烫得一张糙皮黑脸涨得通红,大块头在那连连跺脚……
金毛捧腹大笑:“豹子被烫成狗了!哈哈哈”
室内很快笑成一片。
没人知道这是利坤告别的一顿饭,大家只当是团圆了。
分明是告别,利坤脸上却浮着和煦的平静,俊眸里笑意淡然。
待一桌又焦又黑、还有些奇怪搭配的菜色端到桌上时,豹子面色暗暗地问:“是谁提议到坤哥家来自己烧的?”
我干干地笑着。
利坤小心翼翼地夹了颗黑糊糊肉团,凝眉问:“这道菜谁烧的?”
我尴尬举手,“是红烧狮子头。”
他放进嘴里,嚼了嚼,面色有些复杂,而后点点头,“还行。”
金毛察言观色地看了看,而后试探地夹了颗,怀疑地问:“红烧狮子头有这么迷你的吗?”疑惑完丢尽嘴里,又立刻吐在桌上:“我呸!这是人吃的吗?”
我没好气地说了他一句:“狗吃的!”
香香噗呲一笑:“他本来就是只狗,金毛啊。”
金毛炸然:“说谁是狗呢!我出来混的时候,你y还在家嗷嗷待奶呢!”
“谁嗷嗷待……奶了!你才嗷嗷呢!”
……
在大家的说笑声中,我悄悄瞥见利坤脸上温藏着的笑意和不舍,人这一生,至亲是缘,至交难得,能得遇几个真性情的人走过一段旅程本是幸运的事,我想他正默默地把我们每个人都记在了心间,无论未来怎样,也不会空落了。
而我也会悄悄地将他这笑容印在心里,永不会忘。
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最后的温馨与宁静随着一阵敲门之声瞬息而幻灭。
外面敲门声急促而响裂,豹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去了门口,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在豹子开门的瞬间,一人一脚将豹子猝不及防地踢倒在地上。
几个来势汹汹的壮汉摇晃着进了屋。
利坤面无表情,慢慢放了筷子。
我对金毛看了眼,“是万半清的人。”
我淡淡扫过门口的几人,门外还有更多,极其憎恶地握紧了拳头,至少,他们不该打扰了利坤最后的温馨时光。
“香香,先去房间。”我说了句。
利坤见我神色冷凝,轻拍了拍我重重置于桌上的拳头,摇头示意我冷静。
他起身朝那几人说:“告诉万总,明天我可以和他见面,地点他定。”
那在前的一人冷哼一声笑着说:“万总说了,现在就要和你见面。”
“利坤,别和他们废话了。”我说着,捏了拳头便要上前。
利坤按住我的胳膊,朝那人说:“好,我跟你们去。”
然后转身至我面前,挡住了那几人的视线,看似亲密地将我的脸捧着,却用嘴型极轻地说了几字:“报警,明月路30号。”
我睁大了眼睛,低声问他:“你会不会有危险?”
他微微一笑,将我拥在了怀里,我听到他的心脏沉稳地跳动着,他说:“没关系,不要再为了我弄脏了你的拳头,悠悠,祝你幸福。”
他走时,背影冷峻,我望着他,他回头朝我一笑,我几乎觉得那笑容带着不真实的模糊,甚至他的每一句话竟都像是诀别。
这一刻,我才明白,我无法不顾及他而独自追寻幸福,若他安好,我才能心安。
那些人带走利坤后,我和金毛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霎时间一屋子冷冷清清。
“金毛,你说他会不会有事?”我低头空茫茫问他。
金毛长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要不……报警吧?”
金毛震声说:“报警?你是想让警察去抓坤哥还是姓万的?还是想让那帮人把坤哥直接剁了?”
看着眼前愁眉不展的几人,心中滋味繁复,以前总觉得同他们一起是自己一时兴起,曲终人散,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可是我终究是同他们一起了,无法遗弃,无法逃避,这便是选择。
临走前,我们决定,金毛与豹子先去那明月路30号附近打探一番,再作打算。
我独自坐在公交车上,思绪仍紧绷着,内心的慌乱和担忧无处掩藏,手头心口皆是冰凉,利坤的笑容仍浮在眼前却又模糊。
不知坐到了哪一站,空茫忙下了车,僵站了一会儿,天边夕阳缓缓落下,已是黄昏。
打开手机时,才发现叶孝卫发的那些未读信息:
“你电话关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看到信息,回电。”
“我担心你。”
他应该为了他的理想和愿望,在自己的路上毫无顾忌地往前,不应该被任何事、任何人牵绊住,可是,我让他担心了,或许他会因为担心我,无法专心于学习,无法实现他的计划和未来。
后来,我回了句信息:“在去你学校的路上。”,便重新上了一辆车,朝他那去了。
路上的时间漫长到让人心中焦虑,我下了车时,远远就看到宽阔白净的学校门头下站着的俊逸男生。
他在那来回踱着步,又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来看一眼,晚霞映照下,我看不清他的脸,但等一个人,等到忧心忡忡,大约就是他现在坐立难安的样子吧。
我一直以为他的世界总是宁静的,不被任何事侵扰的,反倒是我这样的人乱了他的节奏,让他不安了吗?
我收拾了心里一切的不安,笑着朝他走过去,而就在这时,他在那却被几人拦住了。
那拦住他的几人,装扮上像极了“社会人”,心中惊现不好的预感,那些人带走了利坤,现在该不会......我心中一惊,“小卫!”飞快跑了过去。
他看到我时,推开了面前的一人,正要朝我走来,而那几人也很快将他两只胳膊锁住,我上去时不由分说地便一脚踹开了那锁着他胳膊的其中一人,而后与几人打上了。
若不是后来他那个同室的胖子于士虎见情形也跑了过来,那几人还不至于是我的对手,只是那胖子冲过来时,被人绊得趴在了地上,我为了去拉他,一个不慎也被人从后踹了一脚。
“小悠!”叶孝卫慌乱中过来扶我,若不是我反应及时,他那张好看脸上怕此时要被人一拳招呼了上去,我将他往身侧一拉才躲过了一拳,翻身又将眼前的人踢倒在地,那几人捂着伤处互相看了眼,加上学校门口渐有围观的人,这才往后退了退,转身逃了去。
叶孝卫回眼看着坐在地上的我,伸手本欲拉我起来,但又收了回去,那只手缓缓松垂在一侧,继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分明是失望的、生气的,只不过那冷淡欲生气的表情只一瞬而过,松了口气换作无奈而包容的一叹,“南小悠,你最近都干什么了?”
我故作没心没肺地伸手过去,朝他一笑说:“手给我。”
他微微皱眉地将手递过来,我握紧他的手,借了些力站起身子,他的手微凉,我握着他手,摇了摇、晃了晃,“小卫卫,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强出头,跟人打架了。”
他总是容易哄的,在我故意亲昵地叫他小卫卫时,他本来淡淡的脸上漾开来一抹勉强的笑,才说:“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啊?唉……,还不就是那些个英语单词背得我心烦气躁,我贪玩嘛,实在是看书看得心烦,就干脆丢了书,关了手机,好好玩了几天,还......得罪了几个混混。”
他审视地看了看我:“真的?”
那于士虎这时气喘吁吁过来,将我一通打量,表情复杂道:“你......这么会打架?”
我只勉强尴尬一笑,没空理会于士虎,眼里、心里就只担心叶孝卫,怕他多想,怕他担心,于是装作继续抱怨:“还能有假!你也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嘛,我现在看到那些单词,它们就会变成苍蝇,然后嗡嗡嗡地盘旋在我脑子里,我脑袋快炸了!”
他听我这样一说,深吸了口气,一边想,一边较真地说:“嗯……也是,我的确也不该逼你太紧,欲速则不达……那……”
我打断他的话,“不过没关系,我自己会调整,你忙你自己的事,不要担心我就行。”
他眼中温朗地盯着我看了会儿,“小悠,我是不是……让你有压力了?”
我笑了笑,“怎么会?反正等你学业有成,我就有靠山了呀,我能有什么压力?倒是你,压力山大……”
他眼神凝视地静静看我,眉头轻皱地似半听半信,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渐渐弄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要说什么,只知自己心下正乱着,不知道利坤怎么样了?那万半清会不会再生事?如今,只能等,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见他没说话,怕被他看穿,便又朝他笑了笑,“那我先走了,你回去好好学习。”
我转身要走时,一只手却被他拉住,回头愣愣看他,他微微一笑,“小悠,明天我们放松一天,我陪你玩一天,好不好?”
我呆呆看着眼前的人,与他顺其自然地从友情到恋爱以来,我们只是心照不宣地默认着这关系的微妙变化,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约过会,连那些甜言蜜语,我们之间也从未有过,甚至在这之前,除了在我们学校,dreambox,还有几次在他学校的短暂相处之外,我们从没一起出去过,我同瑜晓惠、夏木走过的街道,从来没有他的记忆,甚至我与利坤、金毛他们压过的马路,也比同他一起走过的路多得多。
“那怎么行?你还在学习……”,在我看来,他的时间,比我的要宝贵的多。
他眸光低垂地温柔看我,“小悠,对不起,我给你的时间好像太少了……”愧疚之后,他笑着说:“所以,明天我们好好玩玩,正好我也想放松一下,怎么样?”
我纠结了半响,最终无法狠心拒绝他那一贯幽静的眼中难得一见的热情,“哦……好吧。”微笑着答应。
他嘴角漾开来的笑意,让我有一瞬间的如沐春晖,只望着他有长久的顺心如意才好。
“你说我们明天去哪儿呢?不如去明月广场的电玩城吧?打会游戏,然后再逛会。”我故作兴致地同他说。
“打电玩?我怕你打不过,输多了又生气,就像高中时。”
“切,这次你不用像高中时让我,你做了书呆子这么久,早生疏了说不定。”
“好。那就比比。”
……
回到住处后,我一直等着金毛他们的电话,在漫长的黑夜里。
我躺在床上,这格子间低矮得让人滞闷,我紧握着手机,辗转难以入睡,脑中仍是利坤最后的身影,渐渐模糊的身影。
电话声终于响起,正是香香打来的,我坐起身,匆匆接了,香香说他们已经搜寻了很多地方,包括那明月路30号,打探了一天,也没有利坤的任何行踪。
“再多等一天,如果明天……”我心中焦灼,愈发的滞闷,深深吸了口气,才沉声说下去:“要是明天还没有消息,香香,我们就报警吧……”我同她说,也是同自己说。
挂了电话后,我攒紧了手机,唯一的念头只是:利坤,他已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可即便是这样,我仍是希望,他可以自由地、有尊严地踏上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