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岁月无声
作者:方男      更新:2020-03-10 17:38      字数:5982

第一年,我的大部分时间在医院度过,除了感觉身体被掏空,心也被掏空。所以,我除了吃喝便是睡觉。

第二年,我的大半时间是消沉的,只想窝在家门口吹清涩的山风,看远处的山脉,落日余晖,云卷云舒。

南行之总在我发呆的时候,递过来一盘瓜子,然后我靠在他宽阔肩膀上,望着远处的落日,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见我萎靡不振,轻抚了抚我的头说:“回来就好,外面的世界虽然繁华,但是不如我们这南山安静自在。”

“行之大哥,我经历的繁华不是那个世界,而是一个人……”

“那你还想回到那个世界去吗?”

“不了,那个人,将那繁华,带走了......”

后来,为了第二次手术,拆内固定,还有康复后的训练,我不得不重新回到这座城市。

找工作依然是件令人头痛的事,辗转于各大招聘市场,浏览了大大小小招聘网站,面试多次,一无所获。

手机坏过一次,我奔走了多个手机维修店,后来托了金毛的关系,我到了那家维修店时,维修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问我:“这样的古董,确定要修?”我拜托地点了点头,这台旧手机是我唯一可以带在身上的东西,不可能丢掉,更加放不下。

人堆里,总会忽然出现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那身影没了,而后在人堆里更显落寞。

以前,总向往热闹的繁华,现在,却总想逃离人堆,偏爱独处,只因可以静静的想念。

这天正沮丧落寞地从招聘市场出来,瑜晓惠打给我,说要一起吃个饭聚聚,地点仍是虞记,这是几个月以来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我欣然答应,去了。

虞姬还是老样子,烟气弥漫的,我到的时候,却只见瑜晓惠坐那,未见夏木。

她愁苦地告诉我,夏木不来了,我问她原因,她支支吾吾地说大约是因为我。

我莫名其妙地打了通电话过去,还没开口说话,那头冷声说了句:“南小悠,你还没死呢?”

我那时只觉得她语气奇怪,思前想后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招惹了她。

“啊?嗯……”我一时语塞。

那头莫名怒声说:“南小悠,你听好了,我夏木没有你这样的朋友!”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脑壳里响了道晴天霹雳,我怔然看了看瑜晓惠,问她:“我怎么了?……”

瑜晓惠无奈,摇了摇了也表示不明所以。

我一头雾水地将电话又拨了过去,振声地问:“夏木!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我你怎么了?!好!我告诉你!你没出息!遇事就认怂!喜欢找借口!不努力!懒惰!自私!从不全力以赴!你以为友情是你应得的!你以为爱情是你应得的!你轻易放弃了吴菲的友情,之后你又轻易放弃了叶孝卫!早知道......早知道我当初就不应该退出,我就应该和你竞争!你就活该一无所有!”

那头霹雳啪啦地说完,又是啪地一声挂了,这是,两年来头一次听到叶孝卫这个名字,心里蓦地一沉,我呆坐了半天,内心瞬间被无数复杂情绪包裹,震惊、沮丧、迷茫、失落统统席卷而来。

后来,我坐在瑜晓惠对面,极其没滋没味地嚼着几口烤肉,喝了两整瓶啤酒。

抬头看瑜晓惠这货吃得有滋有味,心理有些不平衡,说:“晓惠,这顿饭得你请了,本来想让夏木那家伙请的,她没来,靠你了,我最近经济状况不太好。”

“哦……对了,你工作怎么样了?”她问。

“还没找到,文化程度摆在那,自然不太好找。”

瑜晓惠勉强挤了个笑,有些不敢说,偏又支吾着说出了口:“说真的,小悠,这的确都是你作的,谁让你以前老旷课......连毕业证书都没拿到......”

“能别往伤口上撒盐了吗?”我斥了她一句。

她嘟哝着:“反正看你吃的精淡无味的,撒点盐正好......”

我一脚从桌底下踢到她椅子上,她椅子一晃,怯怯看我,我将手里的串往盘里一扔,“瑜晓惠,信不信我揍你?”欺负欺负她,还是挺宣泄的。

她只好低头默不吭声,嘟着嘴傻愣愣看我。

看她一副委屈样,只得软了下来:“算了,算了,你说得没错。”

虽则自己的确不是读书的料,一看书仍觉得头疼,但总想将这英语学好。

于是在后来的一阵子,我在网上搜罗了一些成人本科院校,努力看书考了进去。

只是这学费的问题倒是很现实的摆在那,我琢磨着问谁借点,然后再打工还。

本来第一个想到的是夏木,她有钱,不过,她不理我了。

后来我打给了金毛,金毛二话没说地就将钱打给了我,我还从他口中得知,他和豹子目前正在致力于把1980改造成文艺酒吧,电话里传来刺耳的装修声。

我听他一说,脑中灵光一亮,问他:“你那缺人吗?”

金毛在那头应是开了外音,只听他和豹子挺激动地在那笑着说:“缺!就缺你!”

自那以后,我白天学习,晚上便去“1980”端盘子、递酒水。

常常和金毛、豹子在那吧台上喝一杯,和金毛互相使眼色看来这的性感小翘臀。

只是偶尔聊起往事,想起利坤时,三人忽然同时沉静,而后各自闷声喝酒。

看着这灯红酒绿,偶尔恍惚时,忽而觉得这么多年了,自己竟仍在操着旧业,原地踏步。于是,回到住处后,猛k一阵书本,以慰自己极度慌乱的脆弱心灵。

第三年时,偶尔接到高中同学的电话,说班级建了聊天群,让我提供个号,要把我拉进去。

接到电话时,我正在看书,挂了电话的刹那,心脏突突地一阵狂乱,我怀着激动的心情,飞奔跑去了网吧,注册了号,迅速地提供给了同学。

同学将我拉进群里时,我颤抖着手指,飞快地搜索着那个人的名字,原来,并没有他……

那年,高中班级组织了同学聚会。

那次聚会上,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夏老师,还有帮主,谢潇,小胖……。

夏老师仍旧笑容和煦,我到了那,第一个便笑着跟他打招呼,之后才是帮主。

看到那些老面孔时,心中五味杂陈,除了感动,感慨,更觉得心头的空洞愈发地空了……

帮主嘲笑地说:“南小悠,还打夏老师主意呢!”

一桌人百感交集地话当年,大家都觉得还是高中的同学亲切,虽多年不见,仍不觉得生分。

忽听同学提到击在心头的名字:“怎么刚好不见吴菲,也不见叶孝卫?”

“他俩在一起?不然不会这么巧吧。”

心中一凝,一片飞花带雪地沉沉落在心间,于是,猛往嘴里灌酒。

谢潇坐在我旁边,听那几个同学说着,摇头一笑,同我一样,继续喝酒,几瓶啤酒喝下,笑着回忆说:“南小悠,你那拳头太厉害了,哪天教教我。”

我笑着回他:“本人早已弃恶从善,金盆洗手不干了,拳头多年未用,基本报废。”

他笑着与我碰了杯,蓦然问我:“对了,你和吴菲还有联系吗?”

我摇了摇头。

他说:“我听说她去英国了,追你那同桌去了,就是以前你老罩着的那个同桌,你和他现在还联系吗?”

我摇了摇头。

“你和他们都不联系了?奇怪啊!你们以前不是铁三角吗?我那时还一直嫉妒,吴菲那女人眼里就只有你和叶孝卫!”

谢潇继续追忆地侃侃而谈。

我只能低着头,听他说着,喉咙微哽,然后喝了口苦涩啤酒,咽下肚里,朝他笑了笑,逃了出去。

那天,我站在饭店的门口,吹着大马路上寂冷的风,看着那条宽阔马路无边无尽地伸向了未知的远方。

吴菲,终是比我敢爱敢恨,而我,总是无处可逃。

后来,“1980”的生意越来越好,虽然地处的位置偏僻了些,又是破旧工厂改造,但是好在独门独院,且带着些神秘的破旧色彩。

加上金毛擅长应酬、拍马,豹子又能镇得住场子,因此吸引了不少小资客人,去那听听音乐,喝喝酒,放松放松。

只是毕竟作为混混出身,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两人便不满足于只是做音乐和酒水的生意了。

这天,一个浓妆艳丽的中年女人,带着几个蛇腰长腿的接待小姐,来面试。

金毛和豹子颇为满意地打量了一圈,互相邪恶一笑,我站在门口,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此,“1980”便从文艺酒吧转变成了标准酒醉情迷的娱乐场所。

金毛现在的口头禅是:“你淫-荡啊我淫-荡,你淫-荡啊我淫-荡。”

这句话,我听了一年,终于有一天,我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证书,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那天,金毛活像个哈巴狗似的求我留下,只因着像我这样脸皮厚,愿意笑着脸给那些酒醉情迷的客人端茶递水的服务员实在难找,而且,遇到那些醉酒闹事的客人,我还能帮着他将人拎到门口,然后朝人一屁股踢出去。

我坐在包厢的沙发上,金毛半跪在我面前,“悠悠,只要你不走,以后你就是我老大!”

我对他淡淡笑笑,“现在的我,对老大这个称呼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荣耀,反而觉得刺耳,我还琢磨着要不要把头发养长点,做个知性淑女比较妥帖。”

于是,那天,金毛和豹子将所有的服务员喊了出来,站成一排,为我送了行,仍是依着老大的阵势,我只得汗颜。

快走出门时,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回头朝金毛和豹子要了个待遇:“以后我来喝酒,免费?”

“免费!当然免费!!”豹子振声承诺,金毛哈巴狗似的笑笑,戳了戳他。

我挺满意地笑着离开了……

在“1980”端盘子的近两年,有样东西,我的确爱上了,便就是酒了,各种酒,红的,黄的,白的,于我没太大区别,尤其是喝到不多不少微微熏的时候,那种云里雾里飘飘然的感觉,着实的自在轻松。因为,只有在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可以尽情地想他,叫他的名字。

离开“1980”后,我在一家金融公司找到一份销售的工作,虽然是底层,但终于觉得自己是正儿八经地开始工作了。

所以心情阳光晴好,我便想着总得找个人喝点小酒庆祝一番,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夏木,可是她,不太好哄……

我在网上淘了张木星管弦乐的门票,她那乐队门票可真便宜,竟只要四十元!

为了挽回友谊,我在头上抹了一把啫喱,双手往上一推,还原了我俩初次见面时的“悟空”造型。

不大的一处演出场所,红色帷幕拉开,几人穿着沉稳优雅的黑色连衣裙,已坐定开始了演奏。

她依旧是短发,且在正中间的位置,优雅贵气地演奏着小提琴。

场内人不多,估摸着也就百来人。

我的位置靠后,待那演出快要结束时,我激动起身,鼓掌。

我以为这种情况下,这样动听的演奏结束,总是要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的,谁知在场鼓掌的竟只有两人,我旁边的一位男士,和我。

那男士带了个书生眼镜,长相英挺,我们相视一笑,以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台上的夏木往我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远远也能感觉那眼神里的不屑。

我抬起手,笑着和她招呼,然后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会在外面等她。

我在外面等她时,引来不少人的注视,主要是我这逆天的发型,真的有些逆天。

也不知夏木是不是故意为难,待场里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也没见她人出来,我找了处位置蹲了下来,哄人就得有诚意,有耐心,心想,她不出来,我等着就是。

不过在等人的不只是我,还有那位带着眼镜的帅哥,正在我对面的台阶上踱着步。

他正好也向我看来,朝我点头笑了笑。

反正等得无聊,我索性走过去,笑着问他:“你也在等夏木?”

那人温和一笑,说:“是啊,我是她……乐迷,粉丝。”

我心下明了,分明是位狂热追求者嘛,看这身段,姿态,长相……嗯,不错。

“南小悠!你这又是看上人家了?眼冒金星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她那个“又”字略微加重,显然是讽刺我过去的三心两意了,夏木抱着手,从那上面不缓不慢地走下。

到我旁边,抬眸扫了一眼我的头发,眉心皱了皱,不屑地说:“别以为你故意弄成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我双手一合,可怜巴巴地同她说:“夏木老大,您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我没出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从包里掏出两张纸,“你看,我可是很努力地考上了证书,我已经痛改前非了。”

夏木仍抱着手,不屑一瞧地侧身过去,“关我什么事!”

我看她那样,差不多是消气了,上前一步将她抱住,任她挣了挣,我就是不松手,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我开始耍赖:“夏木,我好想你啊,想和你喝酒、吃肉、打拳……”

她将我手拿开,整了整衣服,脸仍冷着,朝前走下台阶,嘴里却说:“走吧,叫上瑜晓惠。”

我开心地跟了上去,方回神想起那“乐迷”帅哥,回头看了看,那人正眼神极其复杂、尴尬地看着我们,我小声同夏木说:“刚那人也是等你的,你不跟他打个招呼?他还在看你。”

谁知夏木回头对那人淡淡只说了句:“看什么看?她不是个男的,我也不是同性恋。”说完,又对我说:“走吧。”

分明是她同那帅哥解释了句,嗯,看来那男的有戏。

“等等!什么叫‘她不是个男的’?我弄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你!”,

夏木:“你不弄成这样,也不像个女人!”

瞬间觉得自己有点莫名被暴击的感觉,干干扁扁地拖在她后面。

夏木:“去哪喝啊?虞记?”

我:“你请客啊,我没钱!”

……

转眼,又是一个冬天……

岁月无声,我是个流浪人,同街边那吹奏乐曲的异乡人一样,寄相思于风中。

如今,这世界于我,不过一副灰白墨染的画,我在这片灰白之间,等他出现,携一抹缤纷,朝我微微一笑。

街头路边,仍是那个长发的黑人在那吹奏着乐曲,那首曲子名叫《最后的莫西干人》,曲声时而低诉,时而激荡,我常常抱腿蹲坐在他旁边,只静静聆听,不去理会路旁飞扬的尘屑,只任由自己的思绪随着这乐声流浪到另一个幻想中的地方,如此,便觉得又过了精彩纷呈的一天。

我常独自沿着铺满落叶的小路,无目的地往前走去,一直到尽头;或是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久久,不欲赶走停落在肩头的那一片凋零残叶。

我常携几罐啤酒,于1980那天台上的星空下,独坐到深夜,静静享受那一幕幕浮现的记忆画面,或觉美好,或觉酸楚……

总觉得,如此,也可度过漫长岁月了。

我独自走在我们走过的路,

风是冷的,天仍蓝着。

又是一年,他的样子,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记忆深处又再浮现,无与伦比的他的笑容。

每当思绪冰冷时的一丝温暖,

或如湖清澈,或如月朦胧。

原来——思者,念者,

散如风中秋叶,

去若雨后冬雪,

留了几抹淡凉,

落下星点精彩。

足够回味,足够追忆。

我想,这些年,他应该放下了关于我的青春过往,他应该有人守在他身边,就像以前他一直守着我那般......

头发已渐长了些,镜中是一个心无波澜的自己,如果能再见,也许不过是一句:我过的还可以,你呢?

偶尔经过明月广场,我去了那家温泉馆,同样的情侣影院,我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一侧,独自看了一遍那部影片:gonewiththewind。

原来,白瑞德带着满满一箱的失望,最后离开了……

不知不觉已泪湿了满襟。

想不到,竟是个悲伤的结局……

五年的时间,可以让一颗激情燃烧的心变得沉静如湖,可以让一个曾经梦想远方的人在回家的路上归心似箭。

五年的时间,有人伤过痛过,却仍爱过几回,有人虽不执着于过去的得失却无法再爱,只因别人的脸上不曾有那样似月光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