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没有宴会，御花园人不多，只有几个禁卫军来往。

走到花园深处时，苏络青加快脚步追上我，与我并肩前行。

“莫非你早就知道皇商的题目是这样，所以答应我的条件吗？我放缓脚步，与他并肩走。

“题目我没有一早知道，不过是猜到你有机会进出后宫。”苏络青负手。

“我即便能够进入后宫，又怎么进去红楼呢。”我停在红楼不远处，望着他的侧脸。

苏络青仰望红楼上的琉璃瓦，侧脸轮廓深邃，我一时望得出神，没提防他忽然看向我。

“听说红楼的彩色琉璃瓦排列参差不齐，长短不一，厚薄有异，按照音律中宫商角徵羽排列。”他微顿一下，开口道：“妆小姐虽然不算精通，但是认音应该难不倒小姐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当日金陵画风舫，我让璎珈代我演奏古琴时的事。虽然不能确定他是否认出了当日的璎珈，但是，我总觉得，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关于我的事。

我观察红楼四周，指着红楼东面的一丛湘妃竹道：“去哪儿，但是，凭我的力道，根本敲击不到瓦面，看来还得对苏庄主再加一个请求了。”

“乐意效劳。”他微笑，让出路口，让我先行。

我目光扫视着红楼廊檐边缘的琉璃瓦，大大方方的进过红楼正门，走进湘妃竹后。

我低头从地上捡满手小石子递给苏络青，他摊开掌心，放在我手下。我掌心朝下，松开五指，石子落到他掌中，还不到他手掌一半。原来他手掌这么大。

“廊柱上的那块黄色琉璃瓦，一下。”我并不客气的吩咐道。

苏络青左手食指和中指夹起一颗石子，向前一甩，石子准确的落到黄色琉璃瓦上，哐当一声。

大门守卫依旧一动不动，苏络青敲击得很有分寸，声音不大不小。

我松了口气，指着黄色琉璃瓦旁的红色琉璃瓦道：“红色，敲两下。”

苏络青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巡逻禁军，片刻后，双指发力，石子打上琉璃瓦后径直上抛后，又落在原琉璃瓦上。我看得微愣，挑眉看他。

苏络青谦逊笑道：“一个不值一提的技能。”

又多了一个喜欢他的理由。

而红楼内并无动静。

我有些失望的盯了片刻，苏络青继续一黄二红的敲击琉璃瓦。我负责在地上捡小石子，用手帕擦干净后，递给他。

我蹲在地上，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印在灰色天空下，楼宇花草皆是背景。右手挥洒间，竟然有丝优雅的感觉。

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做些简单的事，想些简单的事该多好。

忽然红楼里传出一阵琴声，昂扬生动。我蹭的站起来，一把拉住苏络青扬起的右手，他瞬间明了，侧耳细听琴声。

过了会，我望着红楼高处片刻，拉着苏络青走远。

走到无人的皇宫小道，他一直没有开口问。

我却想说给他听：“她说让我晚上子时在梅园见。”苏络青偏头沉思，我忽然笑道：“她也不知怎么的，老是喜欢约人去梅园。”

我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不错，比起觅乐，我更怀疑当日在梅园撞见他抱着的桃色身影是薏红。

“我更关心妆小姐如何继续留在皇宫中直至子时。毕竟你如今身份暴露，不能再扮成宫女藏起来。“他侧头看向我，眼中无一丝异样。

今日复试结果出来，就是皇商选定的结果，恐怕即便是成为皇商也不一定能留在宫中。

我摸上脸上细腻的胭脂，忽然想起还有一个身份，或许能。

“这事，我自有办法，如今离申时尚早，苏公子可愿与小女一同去做些小本买卖？”我歪头看着他，眼中有些挑逗意味。

“恭敬不如从命。“苏络青一副好人模样。

我始终相信，最长情的爱，是陪伴。只要我无时无刻跟在他身边，让他了解我，总会有收获。

“你就不担心我的这些小手段，让你凑不足一万两吗？”我背着双手走到他身前，转身面对他倒着走，俏皮道：“说不定，还会坑了你的银两。”

他好笑的看着我的步伐：“苏家最多的就是银两，妆姑娘尽管坑蒙拐骗。”

我挑眉看他，发现他竟有些冷幽默。

渐渐走到红楼东面，后宫宫殿最密集的地方，也是后宫娘娘们住所。

“妆姑娘，莫非是要在这支个摊，摆个货。”苏络青看着四周宫女道。

我付了一锭银子租来一张长桌，一沓宣纸和一份笔墨。我请苏络青坐上长桌旁，递上笔墨：“请苏公子题个小匾吧。”

苏络青白皙的指尖接过笔，架进指骨间。我放平掌心，当作压纸，铺平纸面。

他看了我的手一眼，笔尖蘸上墨水。在纸面上落笔一挥一收间自如。

我望着纸上“卓尔铺”三个字呆了片刻。

一旁的宫女看见我们腰带上的商字问道：“难道你们是皇上御批进宫卖东西的商人？”

我回过神来，点头，大声道：“各位，我们正是皇上御批进宫行商的人，卖秀样，手帕秀样黄金四两，鞋秀样黄金十两，衣服常服黄金百两。”

“这么贵啊。”这时周围的宫女纷纷抱怨道。

我没有说话，苏络青让出座位，将笔递给我后，走到人群后去了。眼神中竟有鼓励意味。但我更觉得看好戏的意味更多。

我接过笔，端坐好，铺盖宣纸，勾勒出一朵雏菊，栩栩如生。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

“这个秀样，我买了，秀在手帕上好看。”这时人群后挤进来一个黄衣宫女，一锭小黄金黄金压在桌上。

周围人开始动心，一个粉衣宫女将一锭黄金递上来：“我要买一个鞋秀样。”说完，有些害羞的低下头。

我惊疑于皇宫二级宫女出手阔绰，望向人群后的，手还来不及从钱袋伸出来的苏络青，心里，竟有些暖意。

我身边从不缺听话的人，却从没有一个默默为我打算，铺路的人。

我接过金锭，手指在桌下摩挲着背面的“苏”字。

有了第一个和第二个，陆续有领头宫女和一等宫女过来买秀样。

画秀样我还是很在行的，金陵女子间流行什么款式，都是从花楼茶楼传出。

而皇宫里，平时最少活动。每个能出宫的宫女太监个个求着带点什么宫外的东西都是极其珍贵。只要是满一年以上的宫女，月奉其实都很高了。

过了一会，有个一等宫女模样的人，脸上带着我一直等待的傲气：“我家娘娘要买个常服秀样，姑娘，我出两百两，要的是独一无二的，你懂吗。”

我点头，一脸好说话：“懂，娘娘尊贵，放心，我这些秀样都在脑子里，不会重复。”

我眼尖的看到不少宫女气呼呼的回去了，看来大主顾们要来罗。

苏络青忽然走上前来，抬手推墨，我有些矫情的埋头画画。

不一会，又来了几个领头的宫女，争着要买秀样。

如今，生意来了，需要的就是怎么个坑法了。我抬眼对苏络青笑了笑，他放下袖摆，朝各宫女作揖道：“各位姑娘，这秀样不重复，其实一个个来没关系。”

有宫女见他讲话，竟然红了脸。

“不过真要抢先后的话，大家都是一起来的，不太好分，不如价高者优先如何。”

此话一出，几个领头宫女互看了一眼后，咬牙开始往桌上堆金子。

我抬头看着笑得人畜无害的苏络青，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最后，似乎是肖贵妃的宫女胜了。

我眼疾手快的收下黄金，而后一张张的画。苏络青继续磨墨，不知为何，总觉得很别扭。以前见夫子家中，都是夫人磨墨，夫子在一旁奋笔疾书的视觉。

不多久，似乎吸引了更多的宫女，临近晌午，忽然闻到一股烤肉香。

远远看见聊城富商和南阳富商各推着烤锅和胭脂水粉摊抢客源。

“看来抢生意的来了，若是让他们在眼皮底下抢了客人，有些丢人。”我转动手中的笔。

“现下，苏某不过是一个帮佣。”苏络青半开玩笑。

对面那两人瞧见了我们，交谈着走过来：“没想到，金陵这两位竟然合作了。”

我起身笑道：“你们两位不也一样吗。”

“妆姑娘就是好本事，竟然能让苏庄主给你打下手！”聊城富商戏谑道。

我正打算还嘴，眼尖的看见南阳公主一行人往此处来，显然是被吸引。

“你们先卖吧，我去别处看看。“说完，我拉着苏络青往南边走。

苏络青似乎还不能理解我这么大的反差，就这么把地盘让了。他没说什么，默默接过沉甸甸的钱袋，跟在我身后。

可是，晚了。

“公主驾到。”一宫女高喊，顿时四周的人下跪呼千岁，我此时反方向走反而注目。只好跟着大家一同下跪，企图浑水趟河。

虽然自信以目前我的妆容能混过去，还是太低估，苏络青的光辉了。

南阳径直走到苏络青身前，笑道：“大家平身吧。”

我躬着身体站在苏络青旁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打算往旁边挪。

“在下聊城富商贾云，见过公主，公主果然如传闻中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一心巴结公主的贾云偏偏挤到我身旁，阻挡我的退路。

“呵呵。“公主没有语气的笑了两声，转头说道：“孝廉，你之前不是说中意哪位富商来着。”

祁孝廉来了吗？难怪南阳会回宫，我就是听说她一直住在丞相府才敢进宫的。

我微微抬头，看到公主身后的祁孝廉眼神快速扫过我，落在苏络青身上。

“没有特别中意，皇商之事皇上自有定夺，微臣不敢多言。”祁孝廉一番话，明显薄了南阳公主面子。

南阳笑了几声，正打算走，忽然看到我，又瞥了我的腰带：”本公主记得，大宋论起出名的女商，似乎只有一位啊！“

她走近，欲抓我的下巴。我紧张的拽了拽拳头，大不了，就撕破脸，我早就想找她算账。

“如果公主此次叫上微臣来看宫中小贩的，微臣先走了，枢密院还有要事商讨。”祁孝廉忽然语气冷硬的说道，微怒甩袖离开。

南阳一听，着急的追上去：“孝廉等等我。”

我抬头，看向南阳的背影，咬牙切齿。

“钱似乎凑够了，妆姑娘预备如何分！”苏络青开口，我转头看向他温和的笑脸。

“好啊，找个僻静处用午膳，分赃。”我浅笑，他讪笑。

“妆姑娘心思敏捷，倒让苏某吃了一便宜。”他自嘲道。

“大概是我这些宫外秀样，宫里头的主子们见了觉得稀罕吧。“我解释道，慢慢走到他身旁：”没关系，吃软饭也是一种本事。”

他转头认真看了我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

我一大步跨到前面，与他拉开一步距离小声道：“而且也不是谁都能吃上本姑娘的软饭。”

我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但是隐隐约约有沉闷的笑声。